白决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

    渡白这才松开手，放白决走在前面。即便他的神识仿佛穿行在黑雾之中，他还是将之扩张到了最大，尝试着能否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草丛杂乱无章，很容易一不留神就失去追踪的痕迹。

    倒伏的痕迹一直延续到了看起来有些破败的房屋里，这是一间大屋，周围都尽是枯黄的烂草，草丛极厚，死气沉沉。到了这里，原本凌乱的痕迹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凌乱了，而是变成了有些频率波动的凹陷。

    白决盯着草面上的痕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对着身后小声道：“哎，小……渡白，这脚印大小——看起来像是个女人啊？”

    渡白踏空飞至近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个呼吸，方才朝着白决道：“确实如此。”

    “为什么是个女人？”白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且应该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

    “啊……哈哈哈……”

    房间里突然间传出一阵癫狂至极的笑声，那笑声尖利，像是用钢针划过琉璃光滑的表面。

    白决的思绪被打断了一秒，这声音过于响亮，令他心里顿时暗道一声不好。

    “我们最好快一点进去。”

    渡白点了点头。

    两个人是踏空而行，所以并没有在草丛里受到多大的阻力。

    房门没有上锁，半开半掩，里面的环境若隐若现，透出诡异的绿光。渡白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有些在意的事情竟然成为了现实！

    “吱呀——”

    白决拂袖一开房门，就看见里面有一个女子窈窕纤细的背影半弯着扑在草丛里。他还没有什么动作，就被渡白一把拉住了手。

    渡白朝他摇了摇头：“这里面全都是‘忘魂草’，不要进去。”

    白决露出了一丝惊愕。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垂落一叶出门槛人畜无害的莹莹绿草，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违和感。

    这种感觉与他记忆里“不久前”镇压的朔方原，有不谋而合的同感。

    苍生剑轻轻地抖了一下，接着自行扬起剑尖，刺破了垂落出来的那一片草叶。流炎般亮起的草汁缓缓地从破口流出，散发出浓重的艳香。原本完全没有理会白决两人的疯女子忽然间停顿住。

    她僵硬地回头。

    眼睛瞪到了人类所能瞪到的极限，连眨都不眨一下，眼白完全被红血丝所控制，眼底是炭烧的青黑，颧骨高高地隆起，两颊瘦得几乎凹了进去。在她的脸上沾满了诡异的草汁，她樱红色的嘴巴大张着，里面被人为地塞满了饱含汁水的草叶，涎水混合在草汁里一点一点地缓慢下落。

    混合物流体性很强，在从她的嘴里流出后便不停地拉长拉长拉长……一直拉长到几乎落地。地面上是厚重的尘埃，尘埃里还落着几只蚊子苍蝇蜘蛛什么的干枯尸体。涎水在地面上一滚，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吸口水。

    草汁荧光被血盆大口吞没。

    她整个人匍匐在地，宛若疯兽般冲向白决。

    “我的！都是……我的！”

    白决：“糟糕。”

    尽管当时情势危急，白决还是一个提腕收起剑锋，侧身避让开飞扑出来的疯女人，衣袍翻腾，发出猎猎的空鸣。

    也不是他过于仁慈，而是苍生剑的剑刃锋芒毕露，一旦那人撞上剑尖——不要说是撞上，哪怕是轻轻地擦上一下，这个人大约三魂七魄都会被割裂破碎化为无可救药的虚无。

    换一句话说，那就是粉身碎骨。

    这一个擦肩的眨眼。

    白决终于想起了他死之前目睹的最后一幕令人发自魂魄深处的恐惧。

    天空的乌云瞬息万变，冰冷的红雨啪嗒啪嗒地应声而落，打在白决残破的羽衣之上，稀缺的灵力，破损的法阵，这一切都昭示着他将近强弩之末的真相。红雨粘稠，缓慢地滑过白决的脸颊，顺着喉颈一路染红了衣襟，显现出残酷的美感。

    雨势越来越大。

    打在身上几乎就像是精铁的箭镞不停地往身上插，若不是白决曾经身为一个剑修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炼体，他那时应该会被直接捅成一个马蜂窝，流血的马蜂窝。

    雨水渐渐地积聚成为凹凼，忽然间大地开裂，白决险之又险地往旁边一躲，整个人挂在悬崖之上，勉强没有让自己落进这一处正在张开吞天大嘴的深渊。

    砂石滚落，天地色变。

    阴冷彻骨的气息从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地底涌动而出，没有人能够回答白决的疑问，因为那个地方那时只有他一个人。

    遍地尸骸，却只有他一个活人。

    乌檀被邪魔堵在百里之外，无能为力，更看不见他的处境。

    两个人明明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但是一半是晴一半是雨，隔绝得可怕。

    他看见了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即便是白决也因为不自觉地害怕而瑟缩了半步。

    漆黑之中，涌溢出来的既非魔气也非灵气，是一种不存在于整个修真界的邪门气息，足以令心志不坚者动摇，令散漫胆小者堕落无间的存在。

    这个东西，绝对不能让它重出于世！

    “小心！”

    渡白的一声惊呼，白决才从被恐惧支配的回忆中勉强回过神来，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疯女人已经回转过身向着他恶犬般地扑咬而来！

    他连忙转过剑尖，递转手肘往那个疯女人的要害袭去。

    可是，谁成想，白决这一下虽然奏效，将那个女人打倒在地，同时他也被那个女人抓住了一片衣角。

    那个女人骤然朝着白决露出了癫狂痴迷的笑容，白决被这种笑容一震。

    找到你了。

    他从女人的唇上读出了这样四个字。

    然而，还不等他给出什么反应，那个女人就已经张大了嘴，狠狠地朝着白决来不及收回的手腕咬了下去。

    这具身体到底不是他从前的身体了，反应与他原本的身体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只能生受这一下。‘忘魂草’浓重妖异的气息已经袭到了他的跟前，准备将他拽入最绝望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