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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关扑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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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喂,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我有叫你走吗?”

    见楚凡言语粗痞,将手乱舞指点了过来,刘全怒不可遏。

    还真被瞎蒙中了!

    他今天要采办的东西里,确实有酱油盐醋等物。但作为一名管家,市井中人谁不巴结奉承,啥时候被这样轻蔑唾骂过?

    “你这白役,要待怎的?须知石小捕头见到我家老爷,那也是毕恭毕敬的……”

    刘全停下脚步,怒指反斥。

    他在这一片区域大小算一个有头有脸人,要是这样灰溜溜走了,只怕以后会抬不起头。鸭子煮熟了,嘴也得硬。

    刘全如果就这么走了,楚凡真还拿他没辙,总不能无缘无故揪住暴打一顿吧。见他停下了,大喜,生怕跑掉,当即不等把话说完,骂道:

    “呸!本公子身为捕快,缉盗追凶,保一方平安。你这贼胚厮鸟,狗一样的人,靠的是溜须拍马舔腚屈膝混一口馊饭吃,不过是一名奴才仆佣罢了,也有脸这般大刺刺同我讲话?即使卖菜的父老,无论贫苦都俯仰由己,快活随心,活得堂堂正正。不必像你这狗奴才成天须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低声下气……”

    好!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人群里有几个青壮不约而同起哄。他们与穿袍子的刘全没有什么交集,并不畏惧,觉得楚凡这几句话说得实在解气,钻心里去了。

    你,你,你……

    刘全拉长了脸,脸皮紫涨中透出一些绿,绿里又泛黑,恰似一个快要腐烂的猪腰子。见对方身躯高大,威风凛凛,想上前厮打又不敢。想要斥骂,被连珠炮一通抢白,竟然插不进话。

    楚凡继续道:

    “哈哈哈,还把你家老爷搬出来了,笑死个人!小孩子打架才把父母搬出来,哭哭啼啼。你四十多岁的人,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刚才不是吹嘘有的是钱吗?可怜,可怜,连一个铜板都要捏出水。呸,本公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只要你这厮还拿得出一两银子,本公子就敢用十两银子赌了,拿不出来就滚他娘的蛋。哈哈,打肿脸充胖子,莫要污了本公子法眼。你这不叫胖,叫浮肿。”

    楚凡抓起银锭往桌上一顿,目光炯炯瞪着刘全。

    刘全的绿豆小眼睛突然睁大了,发射出灼热贪婪的光芒,条件反射一般指向楚凡,反问道:“这可是你说的?”

    对楚凡而言,早就注意刘全眼睛里有血丝,好像熬了夜的样子。起先付给李素馄饨钱时,把铜板叠放左手,右手拿起来又放下,脖子往前探,非常像一边紧张盯住赌局,一边下意识掂量筹码,猜测他可能是个赌鬼。

    对刘全而言,见到了唾手可得的一锭雪花大银,呼吸急促,心里痒痒的那个难受,连喉咙里面都差点伸出一只手。

    这厮诓骗李素说攒了八九十两银子,其实非但没钱,反欠下一屁股赌债。债主们瞧着府上面子,虽未催讨,脸色却渐渐不好看了。他本钱越小,越提心吊胆,输得越快。好不容易借了一两三钱银子,昨夜又打了水漂,最后只能像一只傻鸟似的立在旁边看人家玩。

    他越瞅,越觉得楚凡是一个足赤真金的败家子,猪鼻孔插蒜装大象讨李素欢心。要不然,全部家当只得这十两,存心拿出来晃悠,让店家找不开后好趁机吃白食。富裕人家破落,吃不穷,穿不穷,往往是赌得清洁光溜。若非如此,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怎做了白役?平民小百姓怕官差,他刘全可不怕。

    楚凡霍然站起,撩起袍子下摆,把左脚踏在条凳上,右掌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大声叫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还可以收回不成?楚某人胳膊上跑马,肚子里撑船,顶天立地,说一不二。你以为是像你这鸟人一样的缩头乌龟?烦劳各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某,阳武县白役楚凡,情愿出银十两与这鸟人的一两银子关扑,输赢由命,绝不反悔。”

    轰……现场炸开了锅。

    关扑就是赌博。

    这时代没多少娱乐,关扑属于雅俗共赏喜闻乐见的活动。不光底层劳作者热衷赌博,连文人雅士也乐此不疲。常常有什么仆佣与店主关扑,最后不光赢得店铺,还赢下老板娘的故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悠然神往。在茶余饭后那是一个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但用十两银子同人家一两赌,却闻所未闻。恐怕赌的不是钱,是一口气,就看对方敢不敢接招了。

    那几个青壮又开始聒噪起来。他们见楚凡豪气,把自己平日里要称呼老爷的长袍客骂得狗血淋头,自家又是一个白役,存心捧场凑趣。

    “啧啧啧,一两对十两,裤裆里有鸟的就会上。”

    “你怎知道人家有没有鸟?说不定一转身把鸟儿吓得扑棱棱飞走呢?”

    “这等便宜,傻瓜都知道赚!”

    ……

    楚凡见人群往里面涌,忙道:

    “老少爷们,借个光,别把人家铺子挤垮了。咱们上外边去……烦劳让一让。”

    当即把银锭往口里一塞,双手举起旁边一张空桌。

    李素知道他在为自己出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突然见到情况急转直下,莫名其妙,连忙扯了扯楚凡衣袖,眼角眉梢都是担忧,急问道:“你,你干什么呀?偏要拿十两银子和一两去赌……”

    楚凡口里叼着银子不方便说话,掉头冲她挤了挤眼睛,满是笑意。

    女子慌乱的心立刻就安定了,随后顿了顿足,冲背影喊:

    “馄饨凉了不好吃,我先把盒儿收好。等你弄完了,再重新煮。”

    楚凡高举桌子到街心哐当放下,有好事者立刻拖过来几条板凳。刘全被人流簇拥着到对面坐下,挑衅地问:“怎么赌?”

    眼下他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意银子。

    楚凡把白花花银锭往桌子中央一拍,瞪眼反问道:

    “你这鸟人,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拿什么和我赌?有钱就赌,没钱就滚,问什么问?”

    看热闹的见好戏刚刚鸣锣开场,怎么舍得就此偃旗息鼓,纷纷鼓噪催促。

    在众人隆重的注目礼中,刘全慢腾腾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小银锞子,慢腾腾摆上桌。

    高大书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拿回自家的银锭,却又在半途强行忍住了。

    刘全把这些细节尽收眼底,愈发相信对方是一个市井里的二楞子,关扑场中的小雏儿,心中大定,傲慢地昂起下巴,道:

    “银子在这儿,你尽管出题。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按照关扑规矩来。第一,先验银子。第二,所谓有赌不为输。只要本钱还在,就不能收挡罢手。”

    他今日除了采办,另有一桩差事,把府里上个月赊欠的菜蔬肉食钱一并结清,所以身上足足带了十八两银子。以一两对十两,没有输的道理。怕就怕对方侥幸赢下第一局后,突然醒悟,不玩了。

    书生的面孔僵硬,半晌不说话。

    刘全愈发得意,生怕对方耍无赖推脱,便故意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

    “哼,还不知道谁是空心大老倌呢。打肿脸充胖子,吃白食,银样镴枪头……说什么胳膊上跑马肚子里撑船,顶天立地,说一不二……”

    人群也沉默了。

    有人好心提醒道:

    “楚捕快,算了吧,不要争一时意气。十两对一两,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

    还有人高叫道:

    “有本事就真刀真枪拼个输赢,十两对十两……”

    “呸,用一两银子去诓骗人家十两,羞辱先人呢!”

    楚凡似乎被这些话刺激到了,脸红了又白,终于狠狠咬了咬腮帮子,团团抱拳,道:

    “多谢各位一片好意……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两银子,多大个事?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输赢自有天注定。楚某今日舍命陪小人,同你拼到底了。”

    言毕雄赳赳把银锭往刘全的面前一推,却对小小银锞子看也不看,验也不验。

    刘全才不管什么脸面,抓起大银锭仔细掂了掂分量,又用牙齿咬了咬,再推回桌子中央。

    楚凡道:“哪位有铜板,麻烦借用一下。”

    金子银子少见,铜板却多的是,边上立刻有人递上天圆地方一枚。

    楚凡把铜板的两面看了看,举起来团团示意,道:

    “眼下没有关扑用具,咱们就用这一枚铜板定输赢。像这样……”

    他把银锭拨回自己身前,左右手捏住铜板两边立起来放到桌子中央一旋,那枚铜钱风轮一般转动,如一轮黄色光球。就算把眼珠子瞪破,也是不可能看清楚的。

    啪,楚凡一掌把铜钱盖住,继续道:

    “就像这样,猜正反,最公平不过。我转他猜,他转我猜。一局定输赢,猜中就赢,猜错就输。铜钱的正面有字,背面有云纹。只消说出向上的那一面是字还是纹,即可。”

    言毕缩回手,望定刘全道:“你看如何?”

    刘全巴不得如此,点点头,一把抓过铜钱,道:“你先猜。”

    这铜钱猜正反,是最简单的关扑。

    刘全要楚凡先猜,无非想占一点心理上的小便宜。

    对手只有一次机会,必然紧张,越紧张越慌乱。猜错了本钱鸡飞蛋打,猜对了才多一两,无济于事。而他慢条斯理吊在后面以逸待劳,猜中一次便清盘。

    周围立刻嘘声一片。

    赌博游戏中,像骰子樗蒲六博围棋等等,除了运气外,技巧占了相当部分。而这种简单猜正反的游戏纯粹靠运气,谁赢谁输都是一半对一半。

    一十八两银子输得起一十八次,而对手只要输一次就完蛋,稳操胜券。

    刘全这么想,非常有道理。

    可是,这里面藏着一个非常隐秘的陷阱。

    假如猜的次数足够多,比方说一万次吧,输和赢将基本上各占一半。拥有一十八次机会对比一次机会,除非神仙从中作梗,否则必胜。但是在每一次的较量中,输和赢的机会依旧是一半对一半,一十八次出手并不因此多占便宜。就像铜钱连出了十次“字”面后,下一把出“纹”面的可能性并不会因此变大了。

    一两对十两,占便宜的地方不是每局输赢,而是价值扩大了,出手机会多了。赢了本钱增加十倍,而对方赢了只增加十分之一,足足占一百倍的便宜。

    楚凡当然知道这些。

    但对付刘全,他还不需要运用如此深刻的概率学,有的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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