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上前一步，提刀将柳慈身上的绳子割断。

    本来身形就摇摇欲坠的柳慈失去绳子的限制之后更是身形一晃，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撑着自己的身体跪在地上，依旧是保持着刚刚的姿态，声音嘶哑地重复道，“请县主处置。”

    江颜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在心里叹一口气。

    “那你走吧。”

    听见这句话，不仅仅是柳慈，就连尹玉堂和江辰都错愕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给的是这样的答复。

    江颜看着猛地抬起的柳慈的脸，眨眨眼道，“你不是说任我处置吗？那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了，你走吧，别回来了。”

    柳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尹中书。”江颜转头看一眼尹玉堂，诚恳问道，“他之前自己说要侍奉我的，应该算是我的吧？虽然还没签卖身契，但是我应该可以随意处置吧？”

    尹玉堂神色凝重地颔首。

    “那就好。”江颜收回目光，又重复一次道，“你走吧。”

    江辰往前走一步，像是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在对上江颜目光的一瞬间，他立即轻咳一声，心虚地后退回来。对这个事情他好像没有什么发言权，就算是原本有，现在也没了。

    柳慈诧异地看着江颜。

    “就算我接近您是有所图谋，就算我差点儿害您殒命，就……”算是这样，您也还是要饶我一命吗？

    柳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颜不耐烦的打断，“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柳慈抿唇不语。

    “你还不走，是等我八抬大轿锣鼓喧天送你吗？”江颜皱起眉头，看向柳慈的时候神色都染着几分不耐烦。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柳慈抬眸最后看一眼江颜，一个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原本就已经染着血色的额头这会儿又添上几分新鲜血液，他嘶哑道，“柳慈，谢县主大恩。”

    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柳慈转身往外走。

    看着背影消失在郡守府的正厅，江颜突然看向在旁边站着不动的云生。

    云生原本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安静的背景板来着，突然被这么注视，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确定衣着没什么问题之后，才试探着问道，“夫……县主？”

    江颜眨眨眼，“还不赶紧跟上去，你们是打算让碧落去盯梢吗？”

    云生这才反应过来，连看都没看一眼尹玉堂，转身就去追柳慈了。

    原本江辰一直凝重着的神色这才算是缓和下来，松口气道，“你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和柳慈计较了呢。”

    江颜轻哼一声，眸光扫过江辰和尹玉堂道，“别的不说，骗我这种事儿，二位还少干了吗？柳慈也不过就是骗我一次，怎么了？”

    心虚的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谁也不接江颜的话。

    非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干什么嘛。

    ——

    柳慈离开郡守府之后，人失魂落魄地不知该什么地方走，他甚至没有心思注意身上的打扮会不会吓到路人。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目的地，柳慈甚至都没有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行尸走肉一般地朝着某个目的地前进。

    云生觉得自己就没盯过这么简单的梢，前面这人就一路往前走，还是匀速，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柳慈最后的目的地是城郊的一座破庙。

    临川民生艰难，自然没有人有心情来礼佛，破庙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没收拾过，四处都结着蜘蛛网。柳慈像是不介意一样，抬脚慢慢地走进去。

    里面有人。

    里面的人还被柳慈给吓一跳，看见柳慈之后，柳永思皱起眉头，神色厌烦地道，“你怎么搞成这幅鬼样子？钱郡守人呢？”

    柳慈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反而是神色空洞地问道，“我已经将江颜带到临川了，我母亲呢？”

    “我他妈问你钱郡守人呢！”柳永思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一巴掌直接抽上去，骂骂咧咧地道，“跟着那个贱人几天，还学会跟老子拿娇了？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柳永思力气不小，打得柳慈头歪向一边，整个人像是冬日里飘零的落叶，直接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本来就觉得烦躁的柳永思一脚踢在他身上，骂着道，“果然是婊子的儿子，不成器！”

    柳慈吐出一口血来。

    破庙外面。

    江颜对着拦着自己的两人怒目而视，恼火道，“你们要是再拦着我，我要生气了。”

    一听这话，尹玉堂立即收回拦着的手，毫无立场。

    江颜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柳永思对着地上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柳慈骂道，“你想找那婊子，下地狱去找吧！”

    “柳郡守……不对，逃犯柳永思。”江颜更正一下自己的称呼之后，才对柳永思笑道，“你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他，他母亲已经不在你手上了呢？”

    柳慈瞳孔一缩。

    柳永思看见江颜吓得话都说不利索，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你你……”

    “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是吧？门外啊，你没看见我走进来吗？”江颜说的理直气壮，摆摆手让人去处理柳永思，自己过去蹲在柳慈身边，叹口气道，“小柳郎君，你傻不傻？你帮人家干活做事，都不打听打听人现在还在不在他手上吗？”

    很早的时候江颜就发现县主府后院的人数不对，简单查验一下就发现是柳慈的母亲不见了。她猜也能猜出来个十之八九，留着柳慈就是想看看柳慈会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没想到柳慈还是选择最后的那条路。

    江颜还觉得挺难过的。

    柳慈强撑着睁开肿着的眼睛，正想和江颜说什么的时候，突然瞳孔一缩，拼尽全身的力气往江颜的身后一扑，他用后背挡挡住江颜，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血将江颜身上的衣裳染红，他气若游丝地道，“我没想过要杀你……”

    说完这句“遗言”，柳慈两眼一闭，身体直接从江颜背后滑落在地上。

    吓得江颜立即去看柳慈，连刺杀自己的柳永思都顾不上，她检查着柳慈刀口的位置，才刚看一眼，就抽抽嘴角，拍拍手站起身来。

    吓她一跳，还以为死了呢。

    她再回头的时候，柳永思人已经没了。

    有些惊讶于这群人的神速，江颜眨眨眼，神色无辜地道，“柳永思呢？刚刚这孙子不是还要怼我来着？”

    被一刀毙命了。

    江辰默默地在心里面接一句，避免吓到江颜，他轻咳一声道，“先带出去了，有点危险。柳慈死了吗？”

    “你能不能盼人家点儿好？”江颜嫌弃地给他个白眼道，“不出意外应该是没伤到要害，昏过去八成是因为被打的，至于是被谁打的还说不清楚。赶紧叫个大夫来，可能还有救。”

    都没用江颜说话，云生直接跑出去叫医师了。

    看看，这多上道。

    哪儿像是这两个道貌岸然的，一看就是在盼着柳慈早死早超生。

    江颜在心里叹口气，就只觉得挺无奈的。

    ……

    柳慈醒过来的时候，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地府。

    但是转瞬就被身上各处的疼痛给拉回到人间。

    身上各处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被从一线城带到临川来，然后江颜让他走，他就去找柳永思问自己母亲的事情，再然后……

    柳慈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你醒啦。”有人推开门，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地进来，弯着眉眼对他道，“虽然可能脏器有点受损，不过死不了，恭喜你又回来了。”

    柳慈沉默一下，他撑着床板努力起身，几乎是摔下床的，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声音嘶哑道，“县主。”

    “你回床上好好休息吧。”江颜在他动作的过程一直没说话，等他跪下来之后才道，“你这样跪我，又没什么意义。”

    柳慈没动。

    “既然这么有精神，那把这个签了吧。”江颜将蹲下身，将一张纸递到柳慈的眼前。

    柳慈看都没看上面是什么，只是蘸些伤口的血，在纸的下方按下自己的手印。

    这个反应就让江颜觉得很开心，她拿起那张纸，看一眼之后弯起唇角道，“这次你是我的啦。”

    那是一张卖身契。

    柳慈敛着眉眼撑着身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上床去休息。”江颜眨眼看他，格外正经地道，“你现在是我的，身体也是我的，不能损坏。”

    柳慈抬眸看她一眼，像是有些不解。

    不过最终，他也还是没说什么，乖顺地站起身，爬上床，对江颜的话半点儿异议都没有。

    “你母亲现在在一线城的县主府，不过你暂时看不见。我给你七天时间养伤，伤养好之后有别的事情吩咐你。”江颜小心翼翼地将卖身契叠好放进自己怀里，又拢一下身上的斗篷，有些惋惜地道，“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都毁容了。这人也真是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她说的是江辰。

    “不怪江统领。”柳慈终于主动开口道，“是奴……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