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翘乖巧地依偎在李煜的臂弯里。

    满头珠翠都已经在欢好之前被匆匆取下。

    而今的长公主大人长发如瀑，媚态尽显，就像当初她在潭州城里短暂收养的那只猫。

    猫乃是天下至媚的尤物。

    她们在老鼠、野鸟面前爪牙尽显，但是在人类面前，却可以装得柔弱无害。

    李连翘从猫身上学了很多，她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打击李煜这样强大的男人，也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扮演得楚楚可怜——让他的大丈夫气概攒成一团怒火，导向她想要的方向。

    当然，李煜其实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被李连翘控制，他在小贵面前也几次展示了自己驾驭李连翘的一些技巧和能耐。

    只可惜，在关键的时刻，李连翘却往往能够影响到他。

    “他人呢？”李煜问。

    “谁呀？”李连翘把十指伸出来，放在眼前看着，好像在漫不经心地关注着自己的指甲。

    这能够很好地藏住她的表情——她明白，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一直想要催动的那件事，李煜终于要答应了。

    “徐矜。”李煜说。

    “你找他做什么呢，一个小角色。”

    李连翘欲擒故纵，这个时候假装在为徐咏之说话了。

    “杀了他。”李煜说。

    “什么罪名呢？”李连翘说。

    “朕没准备审他。”李煜说。

    “是为他的血统，还是为了他的女人啊？”

    李连翘继续装出满不经心，其实内心十分欢喜。

    “这个人存在一天，大唐皇室就在蒙羞。”李煜说。

    “其实没必要的呀，反正也没有谁知道……他自己都不承认自己是宗室。”李连翘说。

    “为什么？”李煜说。

    “因为他觉得皇子这个身份一文不值。”李连翘说。

    这就是挑事儿的技巧。

    徐咏之的说法，是他的父亲是徐知训。他仰慕这个教他、养他、保护他的男人，无论是是不是自己的血缘父亲，他都只认这一个父亲。

    孩子真的是这样，谁养大了就是谁的。

    徐咏之没说过皇子一文不值，他只是说过，他不想当皇子。

    但是只要轻轻撩拨一下这句话，就能够激怒别人，给这人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大胆！”李煜气哼哼地说道。

    李煜也曾经说过：“如果朕不是皇帝该多好。”

    但是如果有另外一个平民，对着皇帝说不想成为皇子，李煜一定会勃然大怒，别给脸不要脸了。

    就像你毕业于北大，可能会说“当年要不报北大就好了”（比如报哈佛斯坦福），但是如果你毕业于北大青鸟，也说“报北大真是我一生的失策”，那北大毕业生听了一定会想着上来捶你一顿。

    “其实能理解，巫师世界的人，确实都不在乎皇室。”李连翘说。

    继续挑，这不是替徐咏之辩解，这是继续把他送上绝路。

    “只有我，虽然是巫师，但是真心爱你，才会愿意这么入世，成为你的女人。”李连翘贴过去，亲吻李煜。

    “那你还跟他在一起做什么？”李煜对李连翘确实一直在摆脱、在提防，李连翘能看到他的努力，但他确实在这一刻，只是一个弟弟。

    “很短的时间啦，再说，不从他入手，你从哪里获得他爹的巫术呢？”李连翘说。

    “但是他爹的巫术，你至今也没有弄到手。”李煜说。

    “是我失误，但是我一直相信，死灵术的密卷，一定还藏在某处，而徐矜身上，有这个线索。”李连翘说。

    “朕授权你调集南唐的秘密力量，尽全力把他抓到，问清楚死灵术的所在，然后把他……”李煜有点犹豫了。

    杀了徐咏之，第一个跟他翻脸的就是小贵。

    “心疼了不是？还是舍不得昭仪呀。”李连翘笑嘻嘻地说。

    “把他找地方囚禁到死！”徐咏之说。

    “不愧是我聪明的哥哥，”李连翘说，“你手里握住姓徐的，还怕昭仪不老实跟你？”

    “听说朕不杀他，你好像很高兴啊。”李煜看看她的表情。

    “当然了，亲手折磨仇人，更有意思。”李连翘说。

    “撒谎，你还是想要把他变成你的奴隶吧，他长得英俊么？”李煜不知道自己恨徐咏之是因为谁，是李连翘还是夏小贵。

    “哎呀，哥哥又说笑了。”李连翘娇嗔道。

    “咱俩两个人在这，别叫我哥哥。”李煜看看李连翘，有点恼火。

    “那叫什么？”李连翘秋波婉转，去勾李煜肚里的馋虫。

    “叫爸爸！”他把李连翘一把推倒。

    李煜觉得自己压倒了这个凶狠的阴谋家女人。

    但是这个女人正得意地笑着，想的是别的事情。

    “爹，别呀，我还小呢……”她得意地装出一副少女姿态。

    李煜抬手就给她左臀上来了一巴掌，他想到自己的老爹，动作更用力了。

    李连翘配合地紧紧扣住李煜的后背。

    她要的那个对徐咏之动手的官家授权，终于拿到了。

    银釭燃尽的时候，天蒙蒙亮，窗外梁五成轻声呼唤。

    “主子，要回宫了。”

    李煜和大多数的艺术家一样，不善于早起，所以他把早朝安排在辰时正，所以还有时间。

    不过也确实该走了。

    李连翘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像考拉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体上。

    “不要。”

    “起了，要回去处理国家大事。”

    梁五成微微皱眉，这种私下出行非常麻烦。

    起居注上没法写，按照道理说，帝王和嫔妃、宫女过夜，都应该有记载，但是梁五成就算死也不敢写帝幸于长公主李连翘，他会被杀了的。

    起居注上有一个花名，叫做李芳仪，芳仪是后宫的妃位，这个李芳仪，就是李连翘的马甲了。

    天还没大亮，李煜就已经回到宫里了。

    龙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呢。

    小贵还在这呢，李煜没说让她走，她就只能在这睡。

    “这孩子心也太宽了。”李煜看着她呼呼大睡的样子。

    她大开大合地躺成一个“壮”字形状，被子被她踢到了床里面。

    李煜突然对这个瘦瘦的身体充满了好奇，他悄无声地爬上龙床，像江南的黄鳝一样悄悄溜到了小贵身边，把手放在她的心口，小贵睡得迷迷糊糊的，翻过身来，把手放在皇帝的脸颊上，轻轻抚弄着。

    昨夜发泄的是欲。

    但爱，却只在今晨，就在当下吧。

    小贵把鼻子拱在皇帝胸口，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梦话。

    “不要，我不要你去见她，她心肠太毒，她贪爱你的一切，她看男人，就是工具……”

    “原来她梦里还在劝我，”李煜松了一口气，搂着小贵睡着了。

    他也是因为做贼心虚，难免就对号入座了。

    李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小贵在梦里说话的对象，正是他嫉妒和想要对付的徐矜徐咏之。

    “不去，放心，朕不去了。”李煜安慰小贵。

    “可是你还是去了。”小贵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

    “去哪里了？”李煜强装无事。

    “这是她的气味，她的独门香。”小贵说。

    “怎么，你要查岗吗？”李煜说。

    “臣妾不敢。”小贵突然恢复了君臣的称谓。

    “朕有时候在想，朕到底算什么呢？冤大头吗？你甚至连朕的女人都不是。”李煜说。

    男人心虚的时候，有时候会以退为进，这样去卖惨。

    如果你心存愧疚，那一下子软下来，就没法追问他了。

    “陛下，按照长公主的说法，臣妾连女人都不是。”小贵一刀切回到话题上，回来，我们继续说长公主。

    “别理她，她那个人说话没准的。”李煜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倒真希望陛下别理她，她那个人说爱，更没准的。”小贵不让李煜逃掉。

    “你把朕逼得太紧了。”李煜苦苦求饶。

    “陛下，那个人太危险了，她劝你杀徐矜了么？”小贵说。

    “没有，反倒是她安慰朕，说徐矜根本没有把自己当皇族。”李煜说。

    “真是高明的手段呀，陛下一定被激怒了吧。”小贵说。

    李煜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李连翘并不会给每个人都植入一个念头，那个给男人植入念头的过程，要非常亲近，对方对自己非常爱慕，在非常私密的空间里完成，每个人只能植入一个念头。

    这个过程会耗费她的大量精力和心神，让她并不愉快。

    在大多数时候，她只是通过自己精湛的技巧，就能够让男人听从她的挑拨和撩动。

    换句话说，大多数男人都不值得她去种一个念头，就已经被她控制了。

    李煜认识到长公主的手段了，但他还是希望在小贵面前掩饰这一点。

    “朕没有允许杀徐矜，不过如果抓到徐矜，一定要把他扣起来。”李煜说。

    “陛下想要什么？死灵术？林泉徐家根本没有死灵术，长生不老？徐家也没有长生不老的法术，陛下不要舍近求远了，让李连翘去打听，还不如直接来问我。”小贵说。

    “没有死灵术，那文献太子妃的死里复生是怎么回事？”李煜说。

    “那根本就不是死灵术，”小贵说，“我师娘后来还生了一个女儿，她一直都是一个活人，李连翘觉得刺了她她没有流血，那可能是某种法术的痕迹，但那不是死灵术，那是寿享术。”

    “受降术？”

    “共享寿命的法术。”

    “哦？”

    “如果我爱的人死了，我就可以把他用山鬼娘娘的力量唤醒，把我的生命分享给对方，如果我的余生有五十年，我就可以和他一起活二十五年，神仙逍遥的二十五年，比青灯古佛的五十年有意思，对吧。”小贵说。

    “朕不信。”

    “我师父对我师娘，就是这样的感情，他把余生和她共享了。”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价值的法术，你不能随便找人共享寿命，如果不是真心相爱，法术就没法起作用。”小贵看看李煜，“真爱陛下爱到愿意少活几十年的，恐怕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吧。”

    李煜无话可说，小贵应该是愿意和徐矜共享寿命的人（李煜不知道段美美也会这么做），李连翘则不会为任何人贡献出自己的寿命。

    贵为天子，却没有得到真心。

    他一把抓住小贵的肩膀，就要把她按倒在床上。

    “如果陛下喜欢，可以，臣妾是陛下的昭仪。”

    小贵的力气，其实推开他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陛下，还有力气吗？”

    李煜颓然坐倒，他被一种愤怒击倒，他觉得身边的女人都太强大、太强硬、太强悍了，而自己，就像是滔天白浪当中的一叶小舟。

    “小贵，”李煜看着她，“那朕于你，到底算什么呢？”

    “陛下，您有恩于我，我喜欢您，希望您好，有那么几个瞬间，您真的让我心动得很厉害。”小贵说。

    李煜听得有点伤感。

    “但是很抱歉，有些事，就是不能勉强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臣妾的爱，早就在几年前就已经给了那个把我从马贼窝里救出来的少年公子了。”小贵说。

    “臣妾建议徐公子娶了亲，但心里仍然放不下他。但臣妾的恩必须要报，未来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一生，臣妾希望臣妾在唐，宋不犯唐；宋若无故侵唐，臣妾抗宋。”

    小贵说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她第一次想明白这件事，她说这番话，是冒了和徐咏之兵戎相见的风险的。

    这句许诺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女子大言不惭，但是李煜明白小贵的手段的决心。

    这个小女子一言九鼎，比朝廷上那些老东西要靠谱得多。

    “你如果在战场上和徐矜相遇呢？”

    “我会劝他退下的。”

    “如果不能呢？”

    “我会把他绑走，或者死在他的手上。”

    小贵神色黯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杀徐咏之。

    “我不要你死在他手上。”李煜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那就不要刺激汴梁，能谈就谈，受点委屈也没关系。他们刁难，我们一起应对周旋。等到仲寓仲宣长大，也许汴梁就有变化，那个时候也许唐有机会。”

    “好，朕答应你。”李煜点头答应。

    小贵轻轻枕在李煜的膝盖上，李煜轻轻揽住她。

    这是一个很美的画卷。

    只是李煜想到给李连翘的那个命令，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他想了想，有没有这个命令没什么区别，反正李连翘一直没有杀死徐咏之，徐咏之应该挺厉害的。

    再看看自己大腿上美丽的小贵，觉得有了一种能和小贵再过几十年的错觉，如果再提这件事，就太煞风景了。

    “先不跟她说了吧，应该没关系的。”

    一念之差，巨大的祸根就此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