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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重九(二)

作者:加倍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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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不必想那过去的事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明惠太子妃如今生死未卜,即使她还活着,也许只能在暗处苟且偷生,再也见不得光了,哪里能够像娘子这般悠闲度日、看书品茗呢?”

    疏影有些怜悯她,但自己的命何尝不是和她们一样的轻贱,稍有闪失,便可能似鸿毛飞走。

    杜娘子不改笑面,伸出手去抚摸着疏影柔软稚嫩的脸颊,“丫头,你记着我的话,无论原先的路多么坎坷,我们都走过来了,就永远不要回头看,亮光总会在前面!”

    “好……”

    泪水从疏影的眼底涌出,沾湿了杜娘子的手。

    “哎呦!罪过罪过,是我说错话了!真是……这样的佳节说什么丧气话!”杜娘子忙不迭地拿手绢给疏影擦脸,“丫头你别怪我啊,我老糊涂了,嘴上没个把门,惹你伤心了。待会儿我亲自剥蟹膏给你吃!”

    见小姑娘听到吃螃蟹就没那么伤心了,甚至有些笑意,杜娘子好歹松了口气,带她去院里吹吹风赏赏菊。

    恰好陆淇低着头走进来,疏影见了他便退到杜娘子身后。

    “哟,心事重重的,怎么了?是不是侯爷又数落你了?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杜娘子笑嗔道。

    “这倒没有。”陆淇抬起头,向疏影瞥了一眼,看见她有些泪意,转而夸赞起花架上的菊花,“骆观光有诗云:‘擢秀三秋晚,开芳十步中。分黄俱笑日,含翠共摇风。碎影涵流动,浮香隔岸通。金翘徒可泛,玉斝竟谁同。’”

    疏影幼时听父亲说过,唐朝睿宗文明时,徐敬业起兵讨伐武瞾,骆宾王曾为其僚属,在檄文中写下“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等句,全篇词采雄健、语锋犀利,中幅为义旗设色,写得声光奕奕,仿佛山岳震动,是史上难得的名篇。

    想不到陆随云平素那样冷静阴沉,也会钟爱孟轲、骆宾王这等狷狂之辈。

    “这雪青开得甚好,色若晚霞,倒可入佳人衣衫。”

    疏影敛了敛袖,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并不为之所动。

    杜娘子附和道:“那得是冰肌玉骨的美人才堪相配。行了,都这个时辰了,我要去后院看看螃蟹好了不曾,你们两个先进屋去说话吧。”

    望着她从游廊走进了后院,留在花架旁边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方冰!”疏影已经急不可耐。

    陆淇伸出食指轻轻搭在唇边,“我正要和你说这个。我一直派人盯着他,所以他的事我也知道。貌似这最后一根线也断了,你还打算继续爬树捞风筝吗?”

    疏影自然是不甘放弃,“我哥哥说他找到方老时,方老恰好中风,便这样一命呜呼了,也太倒霉了些。不过他咽气之前还模模糊糊说了两个字,或许还能顺着再走几步。”

    她双拳紧握,忐忑不安。

    “哪两个字?”

    “丁忧。”

    陆淇眼眸微动,抚着身边的一盏墨菊淡淡说道:“丁忧本意是‘遭遇父母的丧事’,我猜……也许他是在暗示兄长的死与侯爷有些许关联。”

    “这怎么可能?子勖哥哥是侯爷嫡子,将来又是要继承爵位的,若说侯爷杀他,岂不是太荒唐了!”

    疏影顾及杜娘子喜好清静,没有让安月和梨落跟来,出门时手上提着食盒,却忘记了拿团扇。现在她被这日头晃得眼晕,于是一手举过头顶,另一手抓着袖子下摆,这样遮住光亮,慢慢地朝屋里走。

    忽然有片阴影投在她身上。放下袖子,原来是陆随云在她身侧举着把紫檀木素面折扇,下坠的汉白玉执荷童子扇坠和他的棱角分明的腕骨节时有碰擦,摇摇晃晃的倒也十分可爱。

    “世上荒唐之事可不少。无论是否与侯爷有关,你不妨先接近侯爷看看,说不准能得到些线索。”

    陆淇收扇于腰间,帮疏影掀开竹帘。

    疏影回头向他欠了欠身,随后轻巧地迈过门槛,“你想得这样周到,也占了地利人和,为什么不自己去接近他?”她与陆同耑曾有过较量,对方可谓滴水不进,警惕异常,还能把她拿捏得死死的。这点陆淇不会不知道。

    “我和九哥毕竟是亲兄弟,在这件事上总要避嫌的,由我亲自追究怕是不妥,如果是你去做就不会惹出许多麻烦。”

    屋里漫着怡人的茶香与木香,只需投身进来,烦躁的心都能立刻变得宁静。

    “随云先生应该比我更通晓兵法,不会要在我身上使那借刀杀人的手段吧?”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敌象已露,而另一势力更张,将有所为,便应借此力以毁敌人。如郑桓公将欲袭郐,先向郐之豪杰、良臣、辨智、果敢之士,尽书姓名,择郐之良田赂之,为官爵之名而书之,因为设坛场郭门之处而埋之,衅之以鸡缎,若盟状。郐君以为内难也,而尽杀其良臣。桓公袭郐,遂取之。’你觉得你是郐之豪杰,还是郐君?”

    陆淇偏着头,注视她微微流露着愠怒的双眼。

    “或敌或友、亦敌亦友。豪杰与郐君都猜不透郑桓公的心思,我却猜得透你的心思。在这个侯府里,无论是谁,都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那么讨厌明面上仪表堂堂、背地里噬不见齿的他,心里却有个奇怪的念头,希望他能像原先那样反驳自己。

    “这已经是我能为兄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兄长的死,申屠家、兰陵谢家的灾祸,症结也许都在侯爷身上,你一定也曾怀疑过他!”

    “我刚来侯府那时,侯爷曾折了一枝荷花给我。莲子意为怜子,怎么可能是他要害自己的儿子呢?”疏影睁圆了一双杏眼,眉宇间仍透露着几分纯真的气息。

    陆淇默然点了点头,半是自嘲,半是怜惜谢疏影这样的、在自己身上早已经荡然无存的善良秉性。

    门帘里又进来两人,看去是杜娘子和史老嬷嬷。史嬷嬷的步履虽蹒跚,手中的盘子却端得极稳当。盘中盛着六只橙黄橙黄的大金爪蟹,并中间一朵垂丝吐蕊的灿灿黄菊,能把人的眼睛鼻子全都勾了去。

    杜娘子轻轻推他们两个去桌前,笑道:“这蟹好极了,咱们趁热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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