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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68.双圣与双绝

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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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中那号称‘应惜滚滚东逝水,一入荒洋永不回’的葬花阁内没有那天籁嗓音轻吟那关圣名曲,也没有那响彻云霄的满堂喝彩,只有一屋子涕泗横流的文儒之辈呆呆听闻琴声,忘了伸手拭脸上泪痕,也忘了擦去那心头伤痛,满堂听客皆是被这一指加一指,一浪盖一浪的玉石之音牵动心神。

    这一男一女不似在拨动琴弦,反倒像是以十指拨在众人心间,将众人心头思绪心中牵挂尽数寄于弦上,将那人世起伏百年风雨悉数存于音中,心中故事苍茫景色随那音浪迭起而后又随指尖落下,音弱时细若游丝音强时如雷贯耳,睁眼时身居鼎盛人世,闭目时便是那九重天宫,眼中脑中尽是那万物初生一元复始的震撼景色,也是那天地崩塌日月无光的可怖场面,又是那想见而不可见的面容。

    这二人指尖似有鬼神之力,弹指间不光有那玉石之音铿锵之声,也有那夹杂北海巨涛泰山峰顶间紫雾云海的仙佛气概,虽是一阵琴声掠耳而过转瞬即逝,但依稀可听清那些埋藏在音浪之下的苍凉故事,或是那些被深埋入土的光芒,又或是随风消散的影子,是人心中之音,也是这天地之音。

    一曲终了,葬花阁内落针可闻寂静无声,连众人喘气都被压的极低,抚琴男子缓缓睁眼,轻轻望着那众人眼中的红衣,恍如隔世,红衣女子亦是如此,二人目光交织但都读不懂对方心中想法只知呆愣凝视,葬花阁内终是有人从那绕梁天籁中回过神来,以衣袖拭去脸上泪痕,喟然长叹。

    葬花阁内的悉索声音将红衣女子从抚琴男人眼神中拖了出来,红衣女子满面春色霞飞双颊连忙低头躲开那抚琴男人目光转身逃回了幔帐内,抚琴的凤眼男人望着女子仓惶背影不禁一笑。

    葬花阁坊门处,一身着白衣的年轻书生被坊内的琴瑟和鸣吸引,白衣书生额间有朱砂印记满目的书生意气刚进葬花阁便瞧见那红衣女子仓惶逃离的娇羞样子,那年,白衣书生年将而立,已身负文圣之名,世人皆知那书生诗赋冠绝天下,可不知就在那日长安城中有一满面娇羞的红衣女子横冲直撞闯入文圣胸膛。

    穿着黑白对襟宽衣的抚琴男子衣袖翻飞,白纱重新罩于琴上,男子将那出自千年前赋圣司马长卿之手的古琴绿绮负于身后,转身越过满屋听客,出了葬花阁,与那诗赋双圣擦肩而过。

    那日,便是那红衣女子最后一次在葬花阁中出现,女子姓吕,原名吕河东,因爱读那名震外邦的军旅诗人辛幼安所留下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后改名吕如是,自幼时便被葬花阁阁主收养,拜之为师,苦练琴瑟,及笄后便以一首关曲《拜月亭》名动天下,三载后,红衣名角吕如是没了踪迹,世人皆知吕如是,可却也再无缘再见那吕如是。

    自那后,世间在无人见过那名叫吕如是的女子,江湖中有隐约风声,说是琴瑟和鸣那日,吕如是自废修为以还师尊养育之恩,又自绝瑟道以谢师尊教导之情,而后退出葬花阁与那抚琴男子远遁江湖。

    又是许久,那日在葬花阁内听过琴瑟和鸣的长安仕子才隐约得知那抚琴男人,便是堪称琴棋二道冠绝当世的双绝先生赢同伪,自那后,葬花阁内琴瑟和弦鸾凤和鸣成天下轶事被清流仕子当做酒后谈资,其中红衣女子吕如是绝瑟之事与那数千年前的伯牙摔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人为情,一人为友。

    而后偌大江湖中多了一对男女同游河山共历沧海,无人知这二人是谁,只知那男人背负幽绿古琴,那女子容貌极美一袭红裳,二人登三山上五岳,至北海揽沧澜,坐于泰岳岱山玉皇顶以琴音敬天人,立于西域灵峰山下以琴音敬风雪。

    自那日葬花阁后,号称诗赋双圣的李厌阳便追随着二人步伐,任是山高水长天南地北也要远远望着那红衣女子,赢双绝知道有人跟随也不生气,时常邀这李双圣同座饮酒,李厌阳自不推辞,有时与二人同游,有时则跟在二人身后,只为记住那女子的一颦一笑,记住那女子的点滴故事。

    赢同伪与吕如是二人琴瑟和鸣心意相通,想要走遍这天下盛景,看遍这人间起落,可刚走了三年,人间还未过半,红衣女子便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古人云,‘红颜薄命,命比纸薄。’

    这话放在吕如是身上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命由已定,红衣名角离开葬花阁时强行散去修为断绝瑟道,与修为和瑟道一同散去的还有女子生机。

    红衣女子与赢同伪同出长安时如病花照水弱柳扶风,但死活不许负琴男人为其以灵力续命,也不食那滋精养气的天地瑰宝,一心只想飞出这金丝鹊笼,望一望那天外的风景,出城时女子回头望着那座巍峨长安,眼有热泪。

    第三年盛夏,负琴男人与红衣女子游至北邙空冥山。

    月夜,空冥山脚古亭中。

    那红衣女子如残灯摇曳,如轻薄柳絮散于狂风之中,命若悬丝。

    赢同伪含泪奏了一曲凤求凰,那红衣女子吕如是听闻后于倒在男人怀里含笑身亡。

    女子不叹命运不公,也不叹红颜命浅,只庆幸能与背负古琴赢同伪琴瑟和鸣,只庆幸青鸾飞出鸟雀樊笼,有幸鸾凤齐鸣翱翔九天,只庆幸这人世太长,还有未见的风景。

    古亭外,李厌阳眼睁睁望着那红衣女子香消玉殒,望着那女子笑晏,心如刀绞。

    自此后,这世间再无那名动天下的红衣名角,也再无那琴瑟和弦鸾凤和鸣,那红衣女子便如此消散尘世,连一丝痕迹都未层留下,以诗赋冠绝当世的李文圣连关于这女子的只言片语都写不出来,反而长安城的寻常书生提及那惊为天人的红衣名角吕如是还有些许感叹文墨流传于世:

    可怜半生为戏子,一颦一笑为他人。

    笃和堂后,圣泽湖上,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脑中红衣身影越来越模糊,从刺目红裳散成了点点霞云,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云袍男人才堪堪缓过神来,丝毫不顾脸上的狼狈泪痕,转身对新晋的首阁学士墨太虞一躬倒地,诚恳说道:“夙愿达成后我便辞官回北海隐居,守着那花守着那长安,太虞莫要怪我。”

    墨太虞望着那李厌阳,无奈叹气道:“逝者如斯,时至今日为何还要扰他人清净?”

    李厌阳望着天边寒月,洒然一笑,“没必要让他占着那花,既然他没护好她生前,那就由我护她身后事。”

    张白僧望着那云袍男人狼狈泪痕和洒然样子哑然无语。

    世间生死三千疾,唯有深情不可医。

    当世三大文圣齐聚于亭下,齐聚月下,齐聚那哽咽心事下。

    次日天明,笃和学首墨太虞带着原封不动的天子尊笔出了同津郡,号称挥翰丹青甲天下的白衣文圣张白僧也悄然离开笃和堂。

    又一年,一主一仆踏入同津郡,主人身着黑白宽袍手捧着一株氤氲不开的花蕊,仆人年过五十身后背着一张幽绿古琴,二人斥重金在喧闹街市买下一座三层独楼,独楼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隔街向望。

    这世间何等恩情最重?

    生养之恩当居首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为生,历尽人间千般苦万般难抚养成人是为养,人间恩情莫过于此,葬花阁虽未生她吕如是,但将她一伶仃孤婴抚养成人便不是散去一身修为就可还清的,那日红衣女子离开师门时带走一株月玄花。

    月玄花是葬花阁独有之物,这花平日不开,唯独师门危难之际才会开花,门中弟子见花开者必须返回,这吕如是一生之中最不爱欠人,她红颜命薄殒命黄泉,这月玄花便落在了赢同伪肩上。

    那晚月夜中,赢同伪将女子葬于空冥山下,携带那株月玄花走遍天下盛景,一年后,入安州同津郡登上独楼,将那氤氲不开的花朵放于窗前与关家古宅遥遥相望,每月初一十五抚琴奏关曲,是为了那氤氲不开的花蕊,也为了那经历三百年岁月风霜的关家古宅,但这一切,都因为那女子喜欢。

    极短时间,同津郡街谈巷闻议论得都是那独楼中的天籁琴声,这琴声事传遍了同津郡,也传到了笃和堂。

    知道那负琴男人来了,李厌阳夜闯独楼,望着那待放花蕊和那不愿出手的赢同伪默然下楼,她以离去,李厌阳不忍当她面扰她安宁,临走时向那双绝赢同伪留了句‘一日不出楼便不强取’。

    说来也怪,此后十三年,号称琴棋冠绝当世的赢同伪竟真的一步不出琴楼,不知是怕了那号称诗赋双绝的李文圣,还是不想拿那红衣女子的最后一件东西去赌。

    十数年的恩怨纠葛在张白僧脑中逐一闪过,想着在这同津郡城中熬了十三年的双绝与双圣,不由得无奈道,“我若能劝得了你,这李双圣还至于被困在这同津郡一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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