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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一百四十七、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作者:花枝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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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惯不爱点香之人突然在室内燃了香,必是有古怪。

    身上带着不少红梅淫/靡痕迹的何当离翻身下床,面色冷淡得仿佛刚才抵死缠绵之人不是她一样,对她而言,性不过就像是喝茶吃水一样简单的事。捡起地上洒落的凌乱衣袍,清凉孤寒如月的脸隐有几分不忍之意,不过也只是转瞬便即逝,整衣而穿。

    推门而出,外头的夜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似乎无穷无尽永不落幕一般。

    高挂于客栈门前的朱红灯火早已被打湿飘曳得下一瞬及逝那抹微弱光芒,瓢泼大雨似要洗涮白日内掩藏而下的罪恶血腥,淡去刺鼻之红。

    一场酣畅淋漓情/事后的男人此刻露出如稚子一样单纯无辜,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消是个女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几分。可,唯独偏偏有人是个意外。

    何当离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心眼有时候小到睚眦必报的地步。无论小结巴现在如何的讨好恳求改过自新,可并不代表有时候发生的过去就像是水过无痕,了无痕迹,就像是皮肤上的伤口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的,那是如何都抹不开的印记。

    破镜重圆都还会留下缝,何况是人心。

    那一巴掌不知是将他们仅有的一丁点儿羁绊与情分打得烟消云散,更多的打碎了她那自欺欺人的妄想。她还在奢求什么,还在天真的以为会在一次有人将她从满是淤泥的沼泽深渊之处拉出来不曾。

    哪怕是她想同人继续作假,虚情假意下去都无了心情,她不想骗别人也不想骗自己。她错了,错在当初不应该招惹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更不应该心软的一步错步步错。才会造成如今的场面,罢了,就让彼此当成是一场梦,梦醒了,事情也会随风烟消云散而去。

    河畔薄雾起,黛青山间雪雾褐,下了一整雨晚秋之雨的青石巷口,早已爬满了浸泡发/胀发绿的青苔,还有残落一地金黄桂香。

    一身青衫,竹簪,手持碧玉伞的青年至桥上而过,肩上衣袍洇湿几许碎花。

    忽的听到不远处画舫里头低低的传来悠远词调雨声,唱的是那;“药花化泥落黄泉,忘川河岸生彼岸。缘情续在三生石,奈河桥头忆三生。曼珠梦寐断三生,沙华异香引鬼魅。忘忧酒断三生梦,酒醒忘忧不在忆。”

    她虽不懂其意,尚能听出唱曲之人的词中意。

    迷蒙景致里,不远处的花船上传出悠扬的曲调,男子在这头的船檐下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突然。而后直到看见破晓晨曦而来的一抹纤绿身影,方才转身入内。

    朦胧江南烟雨雾中的公子撑伞前来,似这晚秋中仅有的一抹翠色抓人眼球。

    “公子,您来了,我们主人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讨好谄媚声从画舫中传来,似要穿过河畔缥缈白雾,传达耳畔。

    “嗯。”冷淡清润似山涧潺潺水流。

    已是秋末,男子却着一身淡青夏衫,黑发规矩束起,戴着翠绿白玉冠青玉簪,冠后两条青丝带随意垂落,偶尔贴在她修长的背脊偶尔随风飘逸。并未在过多言语,随着上了船。

    原先停着的船,此刻放在继续慢悠悠的漂流而下,就连画舫中的歌唱词调都断断续续的,不甚分明。

    另一边,苏言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去触摸枕边人,却落了一场空,慌张无措的睁开眼一看。

    偌大的客栈房间里除了他外,岂还有她人,就连枕边都早已失了温度,许是人早已走了。

    门外的实木雕花门恰好在此时推开,从外走进一个面色白净,身形魁梧有力的青年,手上托盘正整齐的摆放着一套干净衣物。

    “我们将军说了,大人身为京官,无召外出亦是触犯了条律。若不是我们将军心善说是外出办案遂像翰林院借走了大人,说不定大人此刻恐是早已乌纱帽难保了,还请大人速速换上衣物,赶回金陵城才好。”阿右说完交代的话后,在未多言什么,转身而外出离去。

    “你们将军是什么离开的?她可有说了会什么时候回来不?”嗓音干哑苦涩,就像是喉咙里活生生被什么硬物给堵住了一样来得难受。

    “将军并未多言。”冷淡的语气一如那人离开时来得无情无义。

    “是吗?那可否麻烦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还在不在清河城内?”苏言本就从她再一次欺骗了他的谎言中还未回过神来,可是谁知等待他来的还不止如此。

    突然福如心至的想到了昨晚上阿离不寻常的表情与语气,还有意图要同他划清界限,泾渭分明的话。可是他只是不愿承认,还想在自欺欺人的意图骗过他自己,喉咙中上涌的除了滔天愤怒外便只剩下满是苦涩。

    为什么不在骗他了?只要她愿意骗他,他都会一直相信她,哪怕是那一个一戳就破的气球谎言,难道能不能在多骗骗他一段时间,即使只是多那么几天,他都甘之如饴。可是谁曾能想到她心狠如斯,就连那么微小的一点儿逢场作戏,自欺欺人都不愿在给他,非得要那么无情的拆穿才好。

    连堪堪等天亮都来不及就走了,难道他就那么不堪,那么的不值得他上心,或只是单纯的虚情假意都不愿在维持半分了嘛?

    “将军并没有告之小的。”原先走到楼梯转角处的阿右被人推出门唤声,不禁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半抿了抿唇,而后道;“还请大人换好衣服后尽快回京,客栈门前已经安排了马车护送大人回去,那名马夫是识得大人的。”

    而后人再次消失在了转角处,连半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就像是那人一样,只要他一不注意,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遍寻不到。

    此刻的他恨不能折断她的骄傲,让她乖乖做他的禁裔。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连那位至高无双的帝王都寻不到半分。

    若是她想离开他,他就将她的腿打断,上手链脚铐,铁链最好穿过她的琵琶骨,再关到铁笼子里,教她这辈子都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哪怕她在狠他,惧他,怨他,他都甘之如饴。

    等何当离重新回到金陵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也正好迎来了金陵城中的一场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的落雪。

    皎洁随处满,流乱逐风回。璧台如始构,琼树似新栽。

    “外头都已经落雪了,阿离怎的都不多穿一件,您自己不心疼自己身子我可心疼得紧。”沉香见只着了件秋日之衫的人就那么站在檐下赏雪,忍不住担忧出声。从屋内拿出一件雪白狐裘披风给她围上。

    将她略比自己温度还要底下不少的冰冷手指紧窝在手心中。

    一冷一热,正好相得益彰。

    “我不偎寒。” 轻悠悠的一句叹息拉回了她足渐飘远的思绪,何当离知他是好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接住了一朵在半空中,颤颤随风而扬,晶莹剔透的纯白雪花。

    她记得从她记事的幼时开始,她是极度讨厌冬天,更讨厌那铺天盖地,银装素裹的白。因为每到那时等待她而来的永远都是饥肠辘辘与手脚冻疮横生,还有便寻不到吃食的白。

    可是后面却不知为何又喜欢上了雪,喜那梅上积雪,檐下加了蜜的冰凌,只觉得雪有过一段时间是甜的。可也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而后剩下的却又皆是刺骨的寒意,令人见之生厌。

    想来,那个雪夜中是因着有公子的相陪相伴。也是因着公子的离去而便得冰冷刺骨,无法忍受的。

    久而久之,连她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喜欢这雪的,还是厌恶到了极点。只是有时候当看到这雪时,总会忍不住有几分晃神,想在这皑皑白雪地中寻一人身影。

    “阿离陪我走走可好,院里的梅花开了,想来阿离还未曾见过。”沉香略显干燥的手紧紧牵着一只略显冰冷的手,踏进以有不少积雪的庭院中,挥退了不放心欲在跟上的奴仆下人。

    “好。”

    雪中漫步赏梅,雪中共白头本是雅事一桩,却在某些人的发呆中溜走。

    “借花献佛,阿离可喜欢这枝梅。”沉香用空着的手折了一只腊梅递过去,脸上的笑在是正经诚恳不过。

    男人的手很好看,更应该说是漂亮才对,掌心瘦削细薄,手指柔软而细长,那是再厉害的能工巧匠都雕不出的一双美手。何当离在对比了下自己满是布满伤疤厚茧的手,即使手指修长又如何,骨节粗大,粗糙得不堪入目。

    “只要是你送的,我定然是喜欢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之常识。

    何况她有时并不介意对心仪她的男子多说几句讨人心窝子的话,只因不过就是上下俩张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

    “阿离可是喜欢落雪之花。”

    “并未。”何当离摇了摇头,因为有时候连她都说不出那种复杂的情感因何而来。

    “我也不喜欢,可只要是阿离陪我,我就极为欢喜。冬日的一场雪新落,最是适合绿蚁新酿酒,江泥小红炉时。”沉香牵着人手,往他早已布置妥当的小亭中而去。

    等人来到地后,才发现她的府邸中有不少地方她都是来去匆匆,既无留意半分。此处依势而建,天然之中巧做雕饰,小溪蜿蜒,红梅映带,庭院走来皆以石阶铺就,雅致非常。

    二人当即盘腿而坐,红泥小炉,白烟袅袅,再配以极为动听的高山流水,宛如人间仙境。

    “这酒是梅花酒,最是适合如今应景喝才好。”沉香眉眼含笑拉着人缓缓坐下,亲手给之倒酒递过去。着了薄妆的脸更显妩媚多情,何况还是在白雾酒香朦胧氤氲之景上。

    黄梨木小几上除了摆放火炉温酒小碳炉外,白瓷美人腰瓶身上斜插着几枝新从枝梢上采折而下的朱红梅花枝,正幽幽漂浮着淡雅清香。

    “阿离尝尝。”玉手配玉杯,倒是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手美还是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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