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克劳利大吃一惊。

    他认出手中的报纸，是在格林尼治乃至整个阿尔比翁王国的非凡世界都相当有影响力的《猫头鹰日报》，主要面向群体是各地区的非凡者势力与神秘学者们，以时效高和准确性闻名。上面的内容一般不会是无的放矢，可是……

    这消息怎么可能传得如此之快？

    而且，黄金黎明因为老师的落败而出现了分裂倾向？这是真的吗？他虽然知道结社内部一向有拉帮结派相互斗争的传统。“黄金黎明”原本就是由三位创始人共同建立，成员是“熟人邀请制”，小团体之间存在分歧无可厚非，但迄今为止，这种竞争的规模都保持在魔法结社“业界”中的常见程度，为何会突然间……

    克劳利嗅见了阴谋与混乱的味道。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位老人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看起来比面相狼狈的自己更像一个流浪汉或者乞丐；但只要仔细就会发现，明明身处荒野，他的衣服上却没有半点灰尘。

    老人的须发乱糟糟的，无论是头发还是髯发，都生长得十分浓密，他的眼睛与嘴巴都眯成一道缝，几乎要被暗黄色的毛发遮挡住。

    那条死亡蠕虫原本确实想要吃掉克劳利，对它而言，路过此处的人类是难得的鲜活美味；但是......

    “看来过了那么多年，我的学生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老人的脚步虚浮，有些蹒跚地来到停滞下来的怪物身上。他一根手指触碰到了巨大蠕虫的外皮，另一头正在蠕动的暗红色口部腔道一瞬间暗淡下来。巨虫像被石化了似地软软瘫下来，失去了生命迹象。

    克劳利稳定了一下心神，态度恭敬地向“倒吊人”行礼

    至于对方口中说的学生，劳利自然不会以为是在说自己——尽管这段时间他都是在尽心尽力的服侍对方的起居，和学生或仆人差不了多少。

    恐怕是改造这条死亡蠕虫的那位传奇巫师吧......荒原狼中的伊利克特拉·伊夫林，原来是他曾经的学生。克劳利默默地将这个情报记在心里。

    “霍华德先生，感谢您出手相助。”

    对方并不喜欢“倒吊人”这个称号，克劳利也很识相地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

    “阿莱斯特，你的老师呢？”

    老人没有理睬他的致谢，很干脆地直入主题。

    “......抱歉，我不知道。”

    克劳利摇了摇头。当然，这是说谎——他试探性地询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为您转达。”

    “我自然是想好好感谢他。”

    霍华德先生打了个哈欠，直接一屁股坐下来，靠在那具死去后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巨型蠕虫尸体上。

    “毕竟是他将我从‘地底坟墓’里挖出来的。但我在苏醒之后，却始终没来得及和他见上一面，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克劳利没有立即回答。

    老师根本不会愿意去见一位外人——除非是他感兴趣的人。而眼前这位霍华德，在老师口中则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家伙”；所以，两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合作基础相当薄弱。

    但是，“倒吊人”的存在又涉及到老师乃至逆十字决策层准备许久的一个重要计划，所以麦奎恩·马瑟斯才会派自己的学生去前往他那里打探情报......

    这种明目张胆的试探行为有没有用暂且不论，某种意义上堪称“人质”的克劳利，却不得不每日每夜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时间，中间虽说受了不少罪，但逐渐也就习惯了。

    “你的老师被拉斯普钦击败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格林尼治的神秘学界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老人笑呵呵地、甚至是略显得意地回答道：

    ——“当然是我说出去的。”

    毫不掩饰自身恶意的答案，让克劳利顿时噎住了，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样一来，那位曾经不为塔外人所知的诺维赫·拉斯普钦，名气很快会传遍大半个巫师世界，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依照我的估计，现如今主大陆北海两岸的大半结社和教团，恐怕都已经知晓这个名字；被教廷的人记录到荆棘名单上，亦不过是时间问题。”

    霍华德先生继续说道。

    “不过，我虽然已经预料到你那位自大傲慢的老师会在拉斯普钦的手中吃亏，却没想到他会败得那么惨......”

    ——“难道说，是他最近变得虚弱了吗？”

    对方的话似乎若有深意。克劳利的额头上止不住地渗出冷汗，掌心发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应该庆幸你的老师没有继续附身在你的身上。”老人咧开嘴，露出绝对称不上不和善的笑容，“否则，就连我都想尝试一下了。能踩着大名鼎鼎的‘传道者’上位，可是罕见的机会啊，没想到这份荣誉会被那位从不露脸的男人取走。”

    克劳利继续保持缄默。

    他还能说什么，或者说，他还敢说什么？他只希望自己的耳朵聋了，刚才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见。

    他现在确实如霍华德先生所言，开始庆幸老师的意识不在他身上——要不然，如此直白的嘲讽，肯定会激怒麦奎恩·马瑟斯。

    能不能杀掉对方暂且不论，依照老师的性格，就算后果是将自己学生的身体拉上赔命，恐怕都会选择悍然出手。

    克劳利叹了口气。

    年轻人意识到，尽管他仅仅只是失去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里的意识，但老师的离开，确实动摇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如果我的问题有失礼的地方的话，还请您原谅......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难道不明白？”

    霍华德先生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还是挺机灵的，不用瞒着我，我知道你已经猜到答案了。相比起你的老师，我自然更相信由我自己挑选的合作伙伴。”

    克劳利眨了眨眼。

    果然是这样。他的老师早就在怀疑倒吊人口中的“合作伙伴”的身份，也就是逆十字中象征命运之轮的那位主祭。但过去的他肯定猜不到，竟然是那位击败了老师的诺维赫·拉斯普钦……

    那位大人也背叛了魔塔吗？

    但是，倒吊人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和老师有联络。难道就不害怕暴露吗？

    而且，霍华德为拉斯普钦大肆造势的目的又是什么？依照老人的性格，他不会做真的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哪怕对方是他的同伴。

    他之所以“好心”地去为别人传播名声，或许是为了让拉斯普钦在台面上吸引目光，自己则在暗中达成其他目的……

    “你要过来吗？我是说——来这边。”

    “......什么？”

    沉思中的克劳利抬起头，惊愕地望向对方。

    “放心，你的老师‘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事。”

    老人笑了笑，安慰道。

    ......

    不知何时，暗淡的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荒野。天地间昏沉一片，只剩下寂寥的风声。

    霍华德朝着漫天的风尘踏出一步。

    “还不够。”

    他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年轻人听。

    “还不够啊，观众们和演员们的数量都还远远不足。不止是你，不止是我，不止是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

    在昏暗的沙尘暴中，只有老人的瞳孔像烛火般炯炯有神，闪闪发亮。

    “矗立千年的魔塔倒塌之日即将到来，有谁会愿意错过如此盛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