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黑鸦沼泽的人来吗？

    格雷特自己，倒是不反对这个想法的，甚至有点儿乐见其成。

    来一位死灵法师，来一位半步传奇的死灵法师，来一个死灵法师团队，他就有可能多尝试几遍克隆术——

    用大王子复制的躯体尝试手术和其他治疗，成功的把握，比靠预言术猜测强多了啊！

    但是，格雷特也尊重精灵们的信仰和感情。

    既然精灵们这么讨厌死灵法师，讨厌到了提都不能提、见都不想见的地步，至少，他不能贸贸然地写封信，就把人给叫来。

    打着“我都是为你好”的名义，违背对方的意志，擅作主张，那是最糟糕、最不可取的。而且，往往会酿成惨痛的、不可挽回的后果。

    对此，每一个医生，都看见过、听见过无数例子；每一个医生，也从学校里就被人教导：

    尊重病人和病人家属的知情权和决定权。那是对病人的尊重，也是对医生自己的保护……

    所以，格雷特把法师塔传来的消息复制了一份，往怀里一揣，走出法师塔，就靠上了最近的一棵橡树。

    嗯，去找个人问问，或者说，去征求有决定权的人的意见——

    刚要发动树行术赶路，格雷特腰杆一挺，后背又离开了树干。

    找法希姆长老，或者爱玛特长老来询问，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想让精灵们允许死灵法师登岛，那是想也不要想！

    有可能同意的人是……

    有资格做决定的人是……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用力闭上眼睛，往后一靠。

    清新中带点苦涩的草木气息立刻拥抱了他，带着他在林间飕飕飞驰，从一棵大树，跳跃到另一棵大树。

    树行术，真是在永聚岛，或者在任何森林茂密的地方，快速移动的不二法门。唯一的危险，就是你还没脱离这棵树的时候，树突然被砍倒了……

    但是，在永聚岛，在砍伐大树之前，是必须提出申请、得到许可，并且进行公告的。如此，树行术的危险，就只剩下一个了：

    在脱离树木之前，正好一道闪电/一枚陨石/别的什么东西，把树给毁掉了。

    这样的危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格雷特放心大胆地几次跳跃，就从法师塔附近，转移到了……

    呃，老师的住处。

    “你来了？”雷霆之主放下笔，往后一仰，身边的电火花、电球、电蛇悄然消失。

    格雷特提心吊胆地向周围瞥了一眼，哎，公主不在，只能先向老师汇报了。公主殿下，您可千万快点回来啊，省得老师查我的作业……

    “是，有个事情，想征求您的意见——顺便，也征求一下公主殿下，和王室的意见。”

    他把法师塔那边来的消息，和黑鸦沼泽的来信一起递了上去。雷霆之主认真看完实验报告，又扫了一眼信件，嗤笑一声：

    “还在打这个主意，几百年了，就不能改个目标的！”

    格雷特默默低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安静等待片刻，听到头顶上的雷霆之主悠然道：

    “你想把他们弄过来？”

    “弄过来对我的研究有好处……”

    格雷特小心翼翼地阐述了一下自己的原因和目的。雷霆之主一声不吭地听着，好一会儿，嗯了一声：

    “我个人倒是不反对这件事……当然，也不会帮那群死人骨头。回头等公主到了，你自己和她说吧，我就不掺和了。”

    格雷特大大松一口气。谢天谢地，老师不反对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帮忙什么的，他想也没想过——

    让老师帮黑鸦沼泽的忙？

    他首先会怀疑天塌下来了，其次，会怀疑老师的精神和感情，受到了什么冲击，以至于肯主动帮他们忙了……

    “那……我就去找公主殿下了。”格雷特飞快地回答了一句，脚后跟擦地，往后小步小步倒退。才退了两步，噼啪一声，被一道电光拦住：

    “先不急。我先检查一下你的学习进度——来，这个传送阵解析一下我看看……”

    “啊？！”

    完了完了，最近在忙有限许愿术，真的没有把精力放在别的东西上面……

    救命，又被老师查作业了！答不出来，会被老师用闪电凝成鞭子，在身上噼里啪啦抽吗？！

    格雷特额头冒汗，也只能盯着那个传送阵，飞快计算、飞快解析。冥想核心全力运转，如果不是在意识世界里，都能转得有点儿冒烟了：

    “这个传送阵是双向的，可以来回传送……能传送无生命的物品，但是缺乏保护，传不了生命体……能传送的物品，最大重量……”

    雷霆之主的面色慢慢缓和下来。即便如此，当格雷特捧着计算结果，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冷哼一声：

    “算得太慢了！这种东西，不应该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你在战场上的时候，在被人追杀逃命的时候，面前有几个像传送阵一样的东西，你还能慢慢算？”

    “是是是……”

    格雷特连连点头不迭。雷霆之主训完这一轮，毫不停歇，抛出了第二个题目：

    “延迟爆裂火球，力场监牢，虹光喷射，都演示一遍给我看看。”

    “最近只学会了力场监牢……”

    格雷特苦着脸，老老实实承认。事实上，学会力场监牢，还是为了做实验方便，时不时地要用力场搭个箱子。

    至于其他两个进攻法术，他又不打架，又不出去冒险，慢慢来就得了，做什么非要急着学？

    “你不要以为你会两手刁钻的法术，就可以到处横着走了。”雷霆之主沉下脸来，认真告诫这个小弟子：

    “你现在那些进攻性法术，看似威力不错，可面对的都是人类——至少，也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可是这个世界上，会对你造成危险的敌人太多太多。

    死灵，幽魂，虚体，哪怕是大群的毒虫，你那几招，能对付得了吗？万一你去异空间闯荡，你确定你面对的敌人，都是人类，或者人形生物？

    但是强大的能量，强大的进攻性法术，就能够应付各种复杂情况。你师兄在这方面，就从来没有让我操过心……”

    “克里斯汀，又训学生那？”

    门外响起一声轻笑。一个清朗的，带着笑意的女声，悠悠然地传了进来。

    几乎是立刻，格雷特看见雷霆之主神色放缓了，身体也向后靠了，眼里甚至出现了一点笑意。抬手一挥，书房门自动打开：

    “你来啦？——没办法，小家伙总是不肯用功，只能多盯着他一些了……”

    艾玛，可不容易了，老师居然也有向女孩子微笑的时候！

    格雷特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赶紧起身，快速闪到边上。

    就看见诺瑞尔公主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先向格雷特点点头，拨弄了一下桌边的花盆，随后绕过他走向另一张书桌：

    “小格雷特已经很厉害了。他取得的成果，是永聚岛许多传奇，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不要对他太严厉啦，我看他也没有偷懒呀……”

    感谢师娘！

    感谢师娘为我说话！

    格雷特长长吁一口气，感激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雷霆之主轻轻吁一口气：

    “再怎样的成果，也得先活下去才行。我是当老师的，怎样都要为学生多着想一些。——对了，他有事找你。”

    精灵公主的目光立刻转移了过来。当着老师的面，格雷特手心微微冒汗，还是接过老师手里的资料，双手捧到诺瑞尔公主面前：

    “黑鸦沼泽那边说，希望能够来到永聚岛。近距离参与研究，随时调整方案，他们出成果的速度会快很多，成功概率也会大很多……”

    呃，让公主、让王室来顶缸，来出面和永聚岛上面，讨厌死灵法师的那些势力沟通甚至吵架，这个心思，瞒不过老师，也瞒不过公主。

    虽然如此，当着老师的面这样说，压力还是有些大的……

    诺瑞尔公主低头读着资料，眉心微蹙，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看下去，速度比雷霆之主要慢许多。

    看上去，好像每一个段落，每一句话，她都要细细咀嚼、慢慢思索的样子——事关兄长的生死，她不得不谨慎，不得不在每一个细节上反复推敲。

    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抬起头，凝眸望定了格雷特：

    “如果，把死灵法师们请到永聚岛来，能治好哥哥吗？”

    “这个……这个我真的不能保证……”

    没有一个人能保证。

    没有一个医生能保证。

    面对疑难杂症，面对病人和家属，求助的、甚至哀求的目光，很少有医生能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肯定不会出问题，病人肯定能恢复健康，平安回家。

    人体是那么复杂，有太多医学不能解释的奥秘，更何况，他现在挑战的，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我只能说，把他们请到永聚岛来，能够加快研究进度，也能在拟定治疗方案上有所帮助，能很大限度上模拟治疗、预警一些风险。

    至于能不能治好，我能保证的，只是我会尽力而为。”

    公主的目光一点一点亮起，又一点一点暗下去。良久，握紧手中的资料，慢慢垂首：

    “我知道了。我……我去和母亲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