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一万多年都已经过去。米迦勒心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路西菲尔堕落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日光与平日并没有任何不同。天仍是一般的蓝，云仍是一样的白，高高在上的九重天还是那样光芒万丈。然而那一天，却将他的生活彻底的割裂成两个部分。

    前半部是在大天使长路西菲尔的万般宠爱之下作为天界的希望之星无忧无虑的成长；后半部则是仓促上位，被迫扛起路西菲尔摔下的一切重担。

    一切都没有变，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一天的到来并不是不可预料的。

    米迦勒进入九重天魔法天使学院，就已经发现学院中遍布各种各样的学生团体，他们不是为了钻研魔法，不是为了匡扶正义，而是在热火朝天的讨论起神明的意义。

    这种讨论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争论，甚至演变成冲突，直到主前历99025年，一切的一切再也压制不住。

    学院城之外的军队出现了几十次兵谏，无数的队伍都已经更换了指挥官。至于地位较低的二三重天，更是早已沸沸扬扬，几乎全部的低阶天使都加入了大罢工之中。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米迦勒其实都被小心翼翼的保护在象牙塔里面。

    他是大天使长路西菲尔的人，可这位至高无上的大天使长，在动摇这一切的同时，却把心爱的弟子米迦勒一直蒙在鼓里。

    路西菲尔甚至派出他最得力的手下阿拉斯特尔每天接送他上下学，不允许任何人和他说起最近的变化，顺便扫清他视线可及的一切的报刊和传单。

    但是纸，如何包得住火。

    那燎原的战火终于烧到米迦勒的身上。在每周伊始的神殿祷告结束之后，暴动的学生团体代表冲上台前，询问作为路西菲尔最得意的弟子，魔法天使学院十万年不遇奇才的米迦勒，如何看待神明。

    霎时间万众瞩目，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那朝夕相处的同学们，有期待，有紧张，有憧憬，有急切，却唯独没有质疑和否定。

    就像墨岚挑战学号排名，除了一年级新生颜面尽失之外，其余学员都只是看戏一样。当时米迦勒怒战天梯，更多的也只会是钦佩和支持。

    所以，他从不曾孤立无援，而是一直拥有着相当的支持者。

    米迦勒就站在这神殿之前，想到路西菲尔曾经教他持剑，曾经教他背书，曾经在神殿之前为他加翼。他心里出奇的平静。手握着神赐予的祈祷权杖，他说：

    “我信仰神明。”

    他知道路西菲尔所做的一切，知道天界全部的风波从何而起，但是他选择信仰神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刹那间，整个礼堂沸腾了起来，无数的声音充斥在米迦勒的脑海。

    他本可以敷衍过去的，本可以搪塞过去的，他本可以用圣经中的任何一句话去歌颂神，那什么都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失望。但是他最终选择了这宣誓一般的话语。

    许多天使本能的呼唤起来，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领袖——在他们一直以来信仰的大天使长路西菲尔开始决定与神对立之后，他们太久没有过领袖了。

    至高无上的神不肯发声，那么，整个天下又有谁能够撼动大天使长路西菲尔的地位呢？要知道那些年间的大天使长可不是神明之下的第一人，而是和神明比肩的天界的信仰。

    被视为大天使长人的米迦勒，无疑是支持神明的一派最有希望成为领袖的那个人，而他也确实吐出了这如同宣誓一般的话语。

    只是接下来就没有然后了，米迦勒没有如大家所期待的那般振臂高呼，也没有再解释任何事情，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开始咏唱起颂扬神的圣歌。

    他知道这如宣言一般的话终究会传到路西菲尔的耳朵里，他也实在想知道路西菲尔会作何反应——大天使长和神对立的心思天下知晓，却唯独不肯对他解释上几分。

    路西菲尔仍然陪着他练剑，仍然带着他祈祷，仍然教给他书上所写的“一切的荣耀都属于神。”

    他信的。事实上并不用书上去写，不论哪句话只要是从大天使长的口中说出来，便天然的带了九成九的可信度。路西菲尔就是拥有着如此的地位，整个天界都以他为荣。

    但是路西菲尔自己却不信了。

    他与神的矛盾再也掩饰不住，山雨欲来，整个九重天飘飘摇摇。

    当天使们把米迦勒的回复告诉路西菲尔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不满或者意外，大天使长路西菲尔吐出了魔界歌颂万世的金句，他说：

    “我也信仰神，但是我同时相信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路西菲尔也不肯和米迦勒好好谈谈。

    从在圣池池畔落地成型拥有意识，被路西菲尔捧起面颊指定为最有潜力的天使；到九重天星辉之下，被路西菲尔手把手的指点挥剑；

    从荣耀殿堂两翼升为四翼，四翼晋为六翼时候被路西菲尔亲吻在额头；到至高的九重天魔法天使学院门前，路西菲尔领着他的手走进校园……

    路西菲尔从来都只是教育他该怎样做，从来都不肯问问他怎样想。

    他从来不对自己解释任何事情。

    后来的后来，米迦勒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路西菲尔愿意多关注他一些，愿意亲口和他解释一下自己的梦想，或许……

    但是没有如果。

    也不会有或许的存在。

    墨岚站在旁边听米迦勒说出这样一个故事，只觉得五雷轰顶。

    米迦勒……是本人吧？

    他可是堂堂大天使长啊！

    是光明和希望的代言人，是神之右手，是整个天界乃至整个原五界至高无上的那人。他走在哪里都会将那一片空间照亮，在他身上似乎凝聚这世界的一切美好。

    但是此时此刻，他对自己说，他竟然曾经有过追随路西法堕落的想法。

    “想多了你，”米迦勒有气无力，懒洋洋瞥他一眼：“我跟你说过了，米迦勒永不堕落，这是神谕。”

    墨岚却好似忽然间开了窍：“只怕是创世历之后的神谕吧？”

    大天使长不许堕落，这种神谕有什么用？谁家大天使长会堕落？那可是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的存在，整个天界以他为荣。

    可是，路西菲尔先例在前，米迦勒继位之时，便多出了如此神谕。

    “想什么呢你，路西菲尔的堕落是被我一剑打出去的，我和他已经成为整个九界平衡两端的支点，永远都没有重叠的可能。”

    米迦勒一本正经说着本就是九界共识一般的话，却非常罕见的觉得自己的心底有闷闷的感觉。

    路西菲尔的确是被他一剑贯穿胸膛以至于整个天界大战溃败，堕落魔界成为魔君路西法。只不过那一剑却不是米迦勒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之后刺出，而是就在他身后，一击命中。

    没错，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天使叛乱中，打着傲慢的旗号与神对立的大天使长路西菲尔一直紧紧的将米迦勒护在身后，直到后者拔出配剑，刺穿他。

    如果两个人光明正大的擂台角逐，米迦勒或许也能胜过路西菲尔，他是整个天界十万年间最为杰出的天才，一直以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飞快进步。

    等到49年级的时候，天梯榜首早就不是米迦勒的目标，他和路西菲尔公平对决，成功与失败的几率各占一半，要看两个人的临场状态。

    但是路西菲尔却一直把毫不设防的后背冲着他。

    愚蠢。

    他是米迦勒，是神的意志，神的圣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他的存在即是为了替神扫除一切障碍，即是为了维护神的天下的和平。

    说通俗一点，米迦勒，他是神的人。

    即使从降生之初就被路西菲尔选为最有潜力的天使；即使所有的知识都是路西菲尔亲自传授；即使他的吟唱是对路西菲尔一字一句的模仿；即使他的剑术是路西菲尔手把手教会的，甚至他的每一次加翼仪式都是路西菲尔亲自主持……

    依旧改变不了，他是神的人。

    他的额头还残留着路西菲尔唇瓣的温度，在米迦勒升为炽天使的加持仪式上，路西菲尔曾说：“米迦勒，你终将超越我。”

    当然，他终将超越路西菲尔，一个背叛者。

    墨岚觉得，自己呼吸的有些费力。

    合着九界诸族眼中互为生死对头的米迦勒和路西法之间，还有过这么一段？米迦勒是男的没错吧？怎么听起来仿佛路西法的小情人一样？

    “你是想死么？”

    米迦勒的声音阴冷，墨岚尴尬的笑笑：“别生气么，我又没说出口，再说为什么我每次腹诽的内容你都能猜这么清楚？”

    “我的读心术是十三级光系究极魔法，每时每刻都在运转着，灵力无法超过我的任何人，无法在我面前隐藏任何想法。”

    行行行，技不如人，我不腹诽就是。

    “可是，路西法既然那么信任你，为什么不肯早早把一切告诉你，你又为什么要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