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笃置身在一片迷雾中，周围不断有女人发出轻笑声，但是看不见人。

    他不停地打转，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直到一个清亮的笑声将其他笑声全部击碎，他才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于是追着那道笑声不停地奔跑。

    不知道追了多久，等他发现不知何时周围的迷雾已经散去，自己竟然位于一片柔软的沙滩上，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追上去，拉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她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时刻变幻着的脸：宁馨，周米卡，上辈子交往过的其他两个小女友，甚至还有吴姐。

    最后这些脸凝聚成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张开红润的唇，轻轻说了一句话。

    陈笃没有听清内容，在她开口的瞬间，他就软软倒了下去，然后又飞上天空，于白云间辗转颠簸，浑然物外。

    直到阳光刺破云层，他才跌落九天，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他脸上，窗外的朝阳公园里，一帮老年人做着举火烧天姿势，更远处的三环干道上，渺小的车辆来回穿梭，就如同蚂蚁一般为生活奔忙。

    “你醒了。”坐在茶几边椅子上的钟闪闪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陈笃应了声，掀开薄毛毯，背对着他一溜烟进了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里呆了至少半个小时。

    洗澡，洗内裤，然后用吹风机吹干——他不好意思出来拿换洗衣服。

    “怎么会做这种梦？”看着镜子中开始长出胡须的稚嫩脸庞，他神情有些复杂。

    出来时，钟闪闪正好放下电话，笑着对他说：“楼云那边搞定了，对方原则上同意了，她们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可以抽出半个小时和我们谈。”

    陈笃点点头，确定价格和拍摄时间，半个个小时勉强够了，毕竟这时候要价也不会太离谱。

    两人汇合了隔壁李为信和王国华，坐电梯到了二楼餐厅吃免费的早餐。

    终究是京城目前最好的宾馆，早餐品种非常丰富，对于皆是肉食动物的陈笃几人来说就是福音。

    陈笃干掉一块牛排，一大块肘子肉，还有一碗海鲜粥，最后端着杯子慢慢喝着现榨的橙汁。

    这时吴姐三个人进来了。

    “早啊。”他笑着打招呼。

    周米卡撅着嘴，根本不搭理他，拿了餐盘取了两个包子和一杯牛奶，坐到隔壁桌上埋头吃了起来。

    吴姐对他无奈地笑笑，坐到她边上。

    吃过早餐，一行人分开行动，钟闪闪去有关系的京城电视台联系广告拍摄团队，吴姐三人去故宫游玩，陈笃带着李为信和王国华去商标局注册商标。

    xc区三里河，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所在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车管所至少可以当个黄牛。

    果然不出陈笃预料，他们几人在这条街上走了一圈，发现了十几家商标注册代理机构和广告设计公司。

    在一家广告设计公司门口陈笃驻足，仔细观看玻璃橱窗里张贴的设计图稿，风格独特，很有感染力，可是......

    瞥了眼玻璃门上张贴着的“店铺转让”，他皱了下眉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不大，也就二十多平米，摆放着几张办公桌椅，好像没有人在，陈笃目光打量着桌上的一台电脑以及靠墙摆放的一台hp大规格彩喷打印机。

    “你们好。”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招呼，一个年轻人从一堆纸张中抬起脑袋。

    陈笃问：“你还接单不？”

    年轻人站起来，推了下鼻梁上快要掉落的眼镜，笑笑：“接的，哪怕快要关门了，有生意还是要做的。”

    他拉过几个凳子让几人坐下，坐在电脑前，动了下鼠标，屏幕亮了。

    陈笃看着这有些熟悉的界面，问：“这是dos吗？”

    “你懂电脑？”年轻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是3.0，微软六月份发布的全新视窗操作系统。”

    陈笃点点头，仔细看了下电脑的商标，是康柏的，“电脑是386？”

    “是啊，特意花了一笔运费从美国带回来的。”年轻人点开一个程序图标。

    &ntoshop，他好奇地问道：“你的软件不会是正版吧？”

    年轻人苦笑道：“在美国就买好的，只能是正版咯，我回到国内才知道，中关村卖十块钱一张的盗版光盘，上面有几十个这样的软件。”

    陈笃忽然对他来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先办了正事再说，把要注册的三个日化类商标名字写下来：安洁露（an），康肤fort），飘扬（pureyoung），分别对应牙膏、香皂和洗发水。

    按照品类分别制定商标，这是从宝洁学来的招式，欧美快消品厂商全都采取这种策略，经过了市场的长期检验，自然值得达康学习。

    年轻人在电脑上写写画画，陈笃参与进去，不断提出改进意见，一个小时后，三个符合他心意的商标设计完成。

    拿到存着电子文档的软盘和打印稿，支付过九十元的商标设计费后，陈笃说：“可以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回来开这家公司的吗？”

    这个年轻人叫金志明，是八十年代末期的赴美留学生，读的是广告传播专业。

    去年国内发生风波后，大部分留学的同学都选择站在美国的主流舆论立场上，很多人趁机申请了庇护，拿到了绿卡和国籍。

    他却很异类地选择了公开高调支持祖国，他所在的学校在校内外的舆论压力下，以支持反人类罪行的名义开除了他，移民局也发出了驱逐令，他带着一台电脑就回了国。

    理想主义者面对现实后大都不会太如意，金志明同样如此。

    目前国内的广告行业还处于萌芽状态，京城现有的大型广告公司都有欧美资本背景，被美国大学开除的经历成了一个红色“a字”，他根本不可能进入大公司就业。

    几次遇挫后，他干脆跑来这里，利用在美国留学时打工赚下的钱开了这家广告设计公司，为来这里注册商标的企业商标设计服务。

    公司的业务只能说勉强糊口，其他几家设计公司与商标注册代理机构有关系，彼此之间可以介绍客户，而刚刚回来的他毫无人脉可言，价格又不比别人便宜，生意自然可想而知。

    店铺租期本月底就到期，他准备歇业前往魔都寻找新的机会。

    听了他的故事，陈笃有些唏嘘，个人和家国，时代与理想，有人可以脱颖而出，但大部分人都会无可幸免地成为背景，模糊在历史的烟云中。

    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三人告辞离开，找了一家代理机构，缴纳代理费和注册费后，拿到了申请凭条，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这三个商标就会进入审核流程，一年后正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