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  压抑而又病态的社会

    职业者协会，是隶属世界政府的职业者管理部门。

    世界政府的官方宣传中，职业者拥有若干特权，世界政府无条件保证职业者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作为回报，职业者有责任维护世界政府的统治秩序，平时不得无故施展法术干扰、加害非职业者百姓。

    以小林凛今日所为举例，恐惧术吓跑女生甲、不良女生等，属于世界政府允许的正当防卫；恐惧术吓跑世界语教师，则是职业者条例禁止的越线行为。

    小林凛不曾与职业者协会打过交道，条件反射想起若干“职业者协会制裁职业者”的热点新闻。小林凛想当然误会职业者协会仿佛警视厅，他们派人来学校核查案件之后，就会把小林凛逮捕到专门拘押职业者的特殊监狱。

    当然，这是小林凛想多了。

    职业者在神灵世界的社会地位，职业者在神灵世界的特权，都远超小林凛的想象。

    小林凛忐忑尾随教导主任走进一间办公室，迎面看到数位面庞堆满笑容的中年男女或老年男女，以及围在他们中间的一位雍容华贵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和善微笑招待小林凛：“小林凛，来，坐到我身边。”

    引导小林凛拘谨坐下，中年女人耐心宽慰一阵，才迟迟自我介绍说：“我是咱们川京海田区职业者协会分部的调研员，过来确认一下你的职业类别和等级。”

    小林凛又不受控制紧张起来。

    中年女人经验丰富，及时安慰小林凛说：“不要紧张，我只负责职业者鉴定、颁发证书。”

    小林凛却没有听懂中年女人的言下之意，情绪照旧非常紧张，唯恐中年女人像警员逮捕罪犯那样把她抓起来。中年女人继续耐心安抚小林凛，和善解释说：“接下来，我会向你施展无害的‘法术侦测’法术，用以鉴定你的职业类别和级别。这是职业者协会的工作流程，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排斥——我们没有恶意。”

    经过中年女人的耐心劝说和来自贺路千的安全担保，小林凛稍稍散去小半紧张情绪：“好。”

    中年女人闭紧双眼，竖起左掌与右掌，平行抵在胸前。低声念读大约二十秒左右的冗长咒语，她两两相抵的食指与无名指之间，渐渐浮现出温暖的白色光芒。白色光芒旋即化作一颗精致而又透明的眼球，上上下下扫视小林凛。

    扫视约十秒左右，眼球退化成白色光芒，白色光芒淡化消失，中年女人睁开了双眼。

    结束法术侦测，中年女人习惯性堆起和善微笑，好似法术侦测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但若辅以心理学知识深入分析，能够明显感觉到中年女人和善微笑笑容之下，悄悄泛起一丝紧张情绪。不过，办公室众人的注意点都不在这里，也没有人敢长时间直视中年女人，是以没有人及时发现她的细微变化。

    中年女人照常微笑，安抚小林凛：“已经结束了。”

    继而，中年女人目光移向一名四十岁左右面貌的男性，祝贺语气说：“冈田校长，我代表职业者协会感谢你们，清川中学又为世界政府培养一位潜力无穷的职业者。”

    办公室内，包括冈田校长、教导主任等人在内的中老年男女，一时间全部眉开眼笑。冈田校长代表清川女子高校，积极追问中年女人的法术侦测结果：“小林凛的职业是……？”

    中年女人如实回答：“1级祭酒。”

    一群中老年男女的笑容，愈加灿烂。

    神灵世界毕竟是由众神间接统治的世界，与神灵存在直接联系的祭酒、神僧，向来更加受到世人看重。

    简单交流两句，中年女人突然打断冈田校长等人的欢喜庆祝：“我有一些事，需要和小林凛单独交流。”

    冈田校长等人连忙点头表示理解，相继非常配合地主动走出办公室：“好的，好的。”

    中年女人合闭办公室木门，回视满脸迷茫、紧张的小林凛，解释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刚获得神灵启示，或许还不熟悉诸神的权柄，我且给你啰嗦介绍介绍。”

    神灵有强有弱，反馈到世人眼中的权柄，也理所当然有强有弱。

    神灵世界公允的神谱或者说神系，排名第一、最强力的神祗是太阳神，次之是混沌神，再次是七位主神，最末是十六位一等真神、十八位二等真神。三十四位神祗合起来，即是大众眼里的四十三尊正神。

    其中，太阳神、混沌神、七位主神、以及十六位一等真神里排名第一的和谐神（和谐之神），地位最为崇高。神灵世界的一切官方祭祀或非官方大型祭祀，无论什么缘由，都必须公开祭祀太阳神、混沌神、七主神、和谐神等十位神力神祗。

    甚至，专门祭祀其它三十三位真神的神社，也得主动腾出一定空间摆放十大神祗的神位，间接象征这些真神对十大神祗的无条件臣服。

    四十三尊正神之下，是以英灵之神为代表的普通神、附属神。

    普通神之下，是被四十三尊正神排斥、敌视的恶神、邪神。例如与英灵之神、知识之神敌对的灵神。

    另外，太阳神、混沌神、七主神，很少在神灵世界显圣，神灵世界的信仰秩序绝大多数时间由和谐之神维护或者说主导。因为县官不如现管，虽然和谐神仅仅排名十大神祗之末，祂却是神灵世界方方面面都无法绕过的存在。许多针对其祂真神、其祂普通神颁布的规矩条例，都是由和谐神亲自拟定。

    和谐神无愧“和谐”两字，祂倡导众神和睦相处，各家神社、神寺公正有序地发展各自的信徒。

    类似贺路千这样的弱小新生神祗，也不会和谐神敌视。

    按照中年女人的说法，贺路千引导小林凛去职业者协会报到，在其中的信仰相关部门登记神名、申请信仰传播资格证，就能在和谐神主导的神灵世界里合法传播信仰。而若贺路千拒绝遵守和谐神立下的规矩，私下里偷偷传播信仰，或者以违法手段传播信仰，则将会被以和谐神为代表的四十三尊正神体系判定为恶神、邪神，即时驱逐镇压。

    中年女人善意嘱咐小林凛说：“你所信仰的神祗，不在善神名单，也不在恶神名单。祂可能是一位新晋神，可能是一位偶然路过我们世界的异域神，也可能是一位从漫长黑夜里苏醒不久的旧神。”

    “但无论祂有着怎样的出身，倡导众神和睦相处的和谐神，都不会无故敌视祂、驱逐祂、限制祂。不过，为了避免未来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我必须代表修行者协会、世界政府请求你与庇护你的神祗好好沟通，请祂尊重四十三尊正神缔造的和平秩序。”

    中年女人的态度非常明显，她表面貌似简单介绍神学、神史，其实则是通过小林凛委婉转告贺路千：不管你真实身份为何，请你尊重和谐神的和谐理念，请你尊重四十三尊正神缔结的和平秩序，批准小林凛去职业者协会，走流程注册登记你的神名。

    小林凛心思简单，理所当然听不懂中年女人的委婉警告，茫然不知所措地向贺路千祈祷：“神灵哥哥，我该怎样回答她？”

    贺路千喜欢发育完毕再与人争锋，向来不会在没有实力时候无意义挑衅已有秩序。既然和谐神允许新生神灵合法发展信徒，那便不妨与祂们和平共处一段时间，走官方渠道互相交流。

    贺路千把他的思考结论，远距离传输给小林凛：“答应她。”

    小林凛无知、怯懦、一惊一乍，她以前整日做白日梦渴望融入职业者圈子，幸运晋职后又叶公好龙般矛盾畏惧职业者协会。乍一看，小林凛好似浑身都是缺点。但小林凛也有优点，她有着远超常人的忍耐力和韧劲，并且乖巧听话，总是尽己可能地百分之百执行贺路千的吩咐。

    小林凛努力忍住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把贺路千的想法及时传给中年女人：“好，周六我就去职业者协会办理。”

    中年女人悄悄松了一口气，散去了法术侦测之后泛起的紧张情绪。

    却是中年女人长期在职业者协会工作，渐渐知晓了神灵们的恐怖。和谐神等四十三尊神灵可以不在乎小林凛信奉哪位神灵，但中年女人身为一介凡人，却不能不害怕神战突然间爆发。就像英灵海皇面对邪神咒语的无奈感慨，再弱的神灵，也有能力毁掉川京乃至整个红土大陆。

    神祗们和平共处，对凡人们来说永远都是好事。

    中年女人真心实意露出笑脸：“职业者协会是为大家服务的服务部门，怎会麻烦到让你亲自过去跑流程。这样吧，等你与你背后的神祗沟通完毕，打我电话告诉我一些必要资料，我会及时帮你处理好一切琐碎流程。另外，你的1级祭酒职业者证书等，我也会抓紧时间给送过来。”

    交换电话号码、邮箱地址、即时软件账号等琐事完毕，中年女人继续询问小林凛：“有什么烦恼，需要我帮你处理吗？”

    小林凛摇头：“没有。”

    中年女人点头：“如果没有其它事儿，我就回去帮你跑流程了。”

    小林凛条件反射喊住中年女人：“等等。”

    中年女人即时停止离开，惯例和善微笑说：“如果你心里有困扰，请务必告诉我。”

    小林凛迟疑一会儿，犹犹豫豫说：“我们组（班）的世界语教师……？”

    中年女人经验丰富，迅速明白小林凛这位新晋职业者究竟在担心什么，呵呵笑说：“作为一名1级祭酒，你有权惩戒那些无力叱骂学生的垃圾教师。”

    小林凛呆了呆。

    垃圾教师？

    世界语教师怎么变成垃圾教师了？

    说起来，小林凛固然讨厌世界语教师、恼恨世界语教师罔顾校园霸凌，却从不觉得世界语教师垃圾。因为从初中一年级到高中一年级，每一位教师都积年累月对校园霸凌现象熟视无睹，有些教师甚至还会站在大多数学生立场，蓄意欺负那些被全班同学、全校同学集体孤立的霸凌对象——例如今日之前的小林凛。

    如果世界语教师是垃圾，清川女子高校乃至川京其它中学的教师，特别是那些严格执行快乐教育、放羊教育的公立学校、国立学校，一百位教师之中最少有九十五位是垃圾。

    当小林凛暂时远离校园霸凌时候，她也能站在教师们立场，理解教师们的无奈。

    小林凛四年前向母亲哭诉学校教师不负责任时，母亲安抚小林凛完毕，无可奈何感慨说教师们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公立学校、国立学校，明确规定每年最多考试一次且不得公布考试成绩，严格禁止以学生中考成绩、高考成绩为指标奖励教师，教师的教学业绩取决于学生们每学期一度的满意度投票。

    如果哪位教师胆敢不顺从多数学生的意见，性质就像某位学生接近被大家集体孤立的霸凌对象，必将遭遇大多数学生的厌恶和其他教师的默契孤立，他恐怕连教学实习期都熬不完。

    私立学校情况稍好，校方往往有办法绕过世界政府的种种教学规定，尽可能在学校内部提高教师的地位。可对于绝大多数教师来说，贸然干涉学生间的非暴力校园霸凌，仍然大概率吃力不讨好。一旦事情闹大，数百数千学生异口同声声讨某位教师，即使没有真凭实据，私立学校也会息事宁人思维低调处理掉这位心怀正义的教师。

    小林凛至今牢牢记得母亲的冷漠总结：“整个社会都病了，没有人可以逃脱。”

    小林凛诚然发自内心地厌恶世界语教师，却也因为母亲的教导，理解世界语教师等人在病态社会中的随波逐流：世界语教师并不垃圾，她只是一位活在病态社会中的普通病态教师。

    想到这里，小林凛忍不住替世界语教师辩解一句：“世界语教师没有骂我，不符合职业者正当防卫条件……”

    中年女人微笑打断了小林凛的天真辩解：“但是，你讨厌她，对不对？”

    小林凛点头。

    小林凛的确发自内心地讨厌世界语教师，发自内心地讨厌清川女子高校所有教师。

    中年女人：“身为世界语教师，她让你感到讨厌，已经错了。记住，精神伤害也是伤害，我们职业者有权力对精神伤害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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